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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的小故事(夏衍有教养的故事)

2023-03-07 03:20:01 技术常识4 真实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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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养,就是会在细节里出卖你的东西,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书香人生路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夏衍有教养的故事1

有关教养的几件小事。

一、一九二六年

三月十六日,思想家梁启超因为频繁尿血,被送上协和医院的手术台。主刀大夫是协和医院首任华人院长、哈佛博士刘瑞恒。为保险起见,刘大夫割掉了梁启超的右肾,然而,梁的病症并没有因此减轻。坊间由此以讹传讹,甚至说协和医院误割了梁启超的好肾。

消息传出来,一时舆论哗然,据说好些门人弟子想写文章抨击协和、批评西医,为老师“讨个公道”。但梁启超的第一反应是:绝不可以。他对周围人说:中国老百姓刚刚开始相信西医,还有很多人在观望,旧观念还没转过来,不能因为我的病例,让老百姓再起疑惑。

三个月以后,梁启超亲自写了一篇文章《我的病与协和医院》,发表在发行量最大的《晨报》上。他这样写道:右肾是一定要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据当时的诊查结果,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出院之后,直到今日,我还是继续吃协和的药,病虽然没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术之前的确好了许多。

文章末尾,言辞更加恳切: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我盼望社会上别借我的这回病为口实,生出一种反动的怪论,成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之障碍。

苦心孤诣,令人动容。

他是拿自己的命为现代化做牺牲。与其说,这是他的道德境界,毋宁说这是他的教养。思想、道德是可以学的,可以放在嘴上说的,可是遭遇性命攸关的大节,教养装不出来。

二、一九六六年

九月三日凌晨,翻译家傅雷和夫人朱梅馥整理家中财产,发现仅有的一百一十元五角九分的现钞和两张银行存款单。

傅雷随后在遗书中写道:

现钞五十五元二角九分,请代付九月份房租。现钞五十三元三角,作为我们的火葬费用。一张六百元的存单,留给保姆周菊娣,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另一张三百七十元的存单,作为给姑母傅仪的补偿——她寄存在我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取去没收。

随后,傅雷夫妇从一块浦东土布做的被单上撕下两长条,打结,悬在铁窗横框上自尽。为了避免踢倒方凳打扰邻居,他们在地上铺了棉胎。

三、一九九一年

十一月一日下午三点半,爱荷华大学凡艾伦物理系大楼(Van Allen Hall)309教室里,来自北大物理系的留学生卢刚用一只巴西制造的金牛星牌0.38口径左轮手枪,射杀了三位老师和一位中国同学。

事情发生后,美国物理学界一片痛惜之声。据说,当时全世界天体物理研究领域,一共有六个最顶尖的教授,卢刚三枪就打死了其中三个,都是五六十岁,正当学术研究的壮年。有人评论说,天体物理研究近百年的累积,一半变成空白。

真正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后面。

爱荷华区是个大学区,有近千名中国留学生。卢刚案件发生后,中国留学生和家属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我们在别人国家犯了案,杀了人,出门怎么面对美国人?

可是就在案发当天晚上,爱荷华所有中国留学生家门口都有一封信塞进来,是当地教堂散发的,大意是说:请所有中国人不要紧张,不要愧疚,我们都是罪人,都是上帝的孩子,请大家一起为死难者祈祷,为凶手祈祷。

中国人安心了,第二天上学、上班,到了学校、公司,又受到美国同学和同事的口头安慰,然后教堂请中国人,不管你信不信教,都来参加仪式,原谅罪人,超度死者。

四、二〇〇八年

元旦,我在日本名古屋市中心的三越百货逛街。迎面走过一对母女。五岁的小姑娘一不留神把手上的热巧克力打翻,身上鞋上地上,泼得到处都是。身边的年轻的妈妈立即蹲下来,拿出餐巾纸,她的第一个动作,是先把被弄脏的地面擦的干干净净,然后才转身帮着孩子收拾衣服鞋子——这中间,妈妈一句话也没说,可是我相信,小姑娘已经全部看在眼里。

五、二〇一〇年

她和他相亲。第一次吃饭,她吃的很少很少,剩下不少。

她原以为,一般相亲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时应该不至于打包吧,更何况他家境很好。没想到他很自然的跟服务员要了打包盒,细条慢理的整理好。感觉女孩在看自己,他抬起头很自然的对她笑了笑。

后来她说,那一刻,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

六、二〇一一年

这一年除夕的春晚,两岸三地三个歌手,方大同、萧敬腾、李健,临时组了一个“新势力”组合。方大同唱《爱爱爱》,萧敬腾唱《收藏》,李健唱《向往》。

三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形,轮到谁的歌,谁就站到最前面去唱。那个时候,李健的名气,还远远比不上两位港台的同行。方大同唱完,换位的时候,礼貌地对李健一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即便是舞台上的“作秀”,也是有教养的“作秀”,不是么?

轮到萧敬腾了。雨神那天重感冒,接连破音走调。方大同察觉到了,于是看似不经意地帮忙助唱:不过在唱了一句“是否一样”之后,方大同就不唱了,任由后面大段的萧敬腾唱不上去的音空掉。

毕竟是别人的歌,你帮唱一句,可以,你替唱整首,那就不行。这个就是教养。

七、二〇一四年

东南大学中文系王步高教授,快七十了。在全校开《唐诗鉴赏》公选课,晚上七点上课,老爷子六点四十就会在教室呆着,他的解释是:我怕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酝酿自己的感情,害怕讲不好,对不起大家。

有一次,因为堵车,老爷子晚了几分钟到教室,上课的时候,他特意向全班同学道歉。道完歉之后,据说底下有女同学哭了。

八、二〇一五年

外科医生刘老六(化名)说:

有个患者老太太,八十多了,脑出血后遗症,情况稳定后神经外科转入康复科,偏瘫失语,但是意识清晰。有次我去查房,她老伴出去了,只有护工在边上。我随口问她几个问题,老太太当时语言功能还很差,交流很困难。我总感觉老人想跟我说什么,但是我和护工两个人都理解不了。猜了几次她也摇头,弄的我也挺着急,生怕她有什么不舒服。一会她老伴回来了,贴到耳边说了几句,老人点了点头。她老伴转身跟我说:她说让您坐着,站着累。

十几年前,也有个同样的故事。一个弥留中的老人,静静地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突然,他觉得特别难受,旁边的秘书见状,伏在老人耳朵边说:您别着急,我去叫大夫!就在她推门刚准备出去时,老人突然唤她回来。秘书疑惑不解时,老人艰难地对她说:不是“叫”,是“请”!

这位老人叫夏衍,那一年他九十七岁。

九、二〇一八年

其他城市我不大清楚,在南京,绝大部分公交车司机,遇到斑马线,会主动做手势,让行人先走。公交车司机驾驶作风经常让人诟病,但是这一点,足令人称赞。

十,每时每刻

我最属意的教养:其一,哪怕熟悉到可以共用一个水杯,也不要随便打听对方的隐私;其二,尽可能的克制优越感,哪怕有十足的资本。

在您的亲身经历,

抑或耳闻目睹中,

有哪些让您迄今记忆犹新的细节,

让您懂得了“教养”的含义。

欢迎写留言与我们分享。

夏衍有教养的故事2

1、

柳氏斟酌了一番, 才说道:“当初英国公世子在泉州游玩,隐瞒了身份,他跟岚儿是意外遇见, 并不是我们夏家有意要去高攀。泉州开海事, 民风开放, 小儿女在一起原本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后来世子亮明了身份, 要岚儿过府去做妾,我兄嫂不舍得, 此事才不了了之。岚儿和世子之间就算有过感情, 也是清清白白的,如何就成了四娘子口中的破鞋?” 顾老夫人沉吟不语,不悦地扫了顾素兰一眼。这个柳氏看起来知书达礼, 不像胡言乱语之人。反倒是顾素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弄得她怒火中烧,非要来质问夏家安得什么心。 顾素兰没想到柳氏这么能说, 言语之中十分袒护夏初岚,讥讽道:“一个与人私定终身的女子,何来清白可言?不过三年时间, 又意外遇见了我的阿弟,夏三姑娘真是好手段。” “岚儿品貌出众,追求者甚多, 并不是嫁不出去。我夏家虽然是商户, 但也不缺钱花。她跟相爷是两情相悦, 就算她有不是, 也该相爷来说,与顾四娘子无关吧?”柳氏性子虽软,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更何况这些年她看着夏初岚里里外外地操持,从来不抱怨一句。若没有她就没有夏家的今日,怎么容许旁人如此泼脏水。 门外夏静月看了眼手中端的茶水,又端回厨房去了。她在绍兴的时候,顾二爷就带着人上门提亲了,看来是瞒着顾老夫人的。 她走到院子里,想着怎么帮娘把这两个不速之客打发走,同时又为夏初岚担心。三姐姐有这样的大姑,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刚刚大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闩上。 崇明伸手一推门便开了,看到夏静月呆站在院中,点头致意。然后朝身后说道:“进来。” 夏静月认出他好像是那日跟在顾行简身边的人。几个婆子和卫从进来,一下子将本就不宽敞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她连忙躲到一旁的树下,看到顾行简阴沉着脸,最后走进来。 他侧头吩咐崇明:“将周围看紧,不准人靠近。” “是。”崇明望着顾行简的身影,想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夏静月看到顾行简脚下生风地走进堂屋,微微出了下神。他这是为了三姐姐的事情专门赶来的么? 屋里的人听到院子里的喧哗,停下说话,看到顾行简进来了,皆十分吃惊。顾老夫人想起出门的时候好像被秦萝身边的嬷嬷看见了,猜测是秦萝向顾行简报的信。 顾行简冷冷地扫了顾素兰一眼,对站在旁边的柳氏说道:“三婶,借你的地方处理点私事,请你回避一下。” 柳氏正不知所措,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顾素兰看到顾行简身上蕴含着雷雨欲来之势,不由得有些心虚。她这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她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不过仗着自己跟他的亲缘关系,料定他不敢拿自己如何。而且她只是陪着娘上门,说点难听话而已,也没做什么。 “老五,你这是作何?”顾老夫人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清楚事情,没想闹事。这姑娘声名有损,我不同意她进我们家门。” 顾行简在旁边坐下来,手在袖中转着佛珠,竭力克制地说道:“她的底细如何,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是我非要娶她,不是她上赶着巴结我们家。”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顾老夫人皱眉道,“想嫁你的姑娘那么多,高门贵女任你挑选,你为何非要娶这么个……”她想不出形容来,又怕说得太难听激怒顾行简,便道,“这姑娘,你千万娶不得。我将你们的八字合过了,大凶。”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朝院中说道:“将人带进来。” 卫从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按他在地上,那名男子还在挣扎,卫从喝道:“给我老实点!” 顾老夫人看着地上的男子,惊道:“这不是在庙里给我算卦的那个人?” 顾素兰咬住嘴唇,脸色变了变。她到底是小看了顾行简,连这个人都被他抓住了。 顾行简冷冷地看向她,脸色阴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先是收买了这个算卦的人,故意叫人带娘去卜出凶卦,然后收了那些姑娘家中的贿赂,再把画像给娘挑选。我一再容忍你,你却得寸进尺,竟敢跑到这里来闹事。真当我不会将你如何?” “娘……”顾素兰起身站到顾老夫人身边,她其实有些害怕了,这才是她弟弟的真面目。他对家人的态度一直是冷漠淡然的,平素不往来,却明里暗里护着。此刻却有种狠戾,仿佛要致人于死地,让人不寒而栗。 顾老夫人知道被骗,跺脚气道:“老五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竟然将我牵着鼻子走!” 顾素兰柔声安抚她,又不死心道:“我这也是为了阿弟好。那些姑娘都身家清白,我又不会害他!再看看这个夏初岚,商户出身,还跟英国公世子不清不白的……” “闭嘴!”顾行简喝道,慢慢地转动着佛珠,“顾素兰,你在清风院养的那个小倌如今在我的手上。你不想他受折磨,最好不要再试图激怒我。” 顾素兰险些跌倒在地,连清风院的事他都知道了!她在清风院有个相好的小倌,是私交甚好的忠义伯夫人拉的线,十分隐秘,谁都不知道。莫非忠义伯夫人……是他的眼线!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蔓延至她全身,她自以为聪明的种种算计,全都在顾行简的掌握之中!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不管你,是因为都姓顾,你也没触到我的底线。但如今你已经耗尽了我的耐心。从今日开始,到郊外的庄子上去养病吧。” “不!”顾素兰拉扯着顾老夫人的手臂,“娘,娘我不要去庄子!” 顾老夫人被一系列的事情震惊得说不出话,喃喃道:“老五,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若不是我的姐姐,绝不会如此便宜。”顾行简说完站起来,叫进来几个婆子。顾素兰尖叫起来,扑到顾行简脚边欲求饶。顾行简避开,婆子一拥上前,一个捂着顾素兰的嘴巴,另外几个拉扯着她,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顾老夫人还想求情,但看到顾行简冷厉的侧影,还有遍布阴霾的表情,便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绝不会客气。 “老五……你真的非要娶那个丫头不可?”顾老夫人颤抖着嘴唇问道。这么多年他对家里的人冷漠,毫不关心,但从未撕破过脸。如今为了一个未过门的丫头,竟然亲自处分了长姐,顾老夫人只觉得寒心。 顾行简负手往门外走,边走边淡淡地说:“非娶不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所以,您好自为之。” 顾老夫人怔住。过了会儿,便有侍女和嬷嬷进来扶她回去了。 夏静月和柳氏怕堂屋里起什么冲突,不敢走远。亲眼看到几个婆子将顾素兰拖出来,顾素兰不断地挣扎,却被压制得死死地,一个声音都发不出,华丽的衣裳被扯破了,珠钗掉落,披头散发,十分狼狈。 夏静月吓得躲进柳氏的怀里,柳氏低头安抚她。 仅仅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的人就撤了个干净,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崇明走到母女俩面前,行礼道:“相爷说让夫人和姑娘受惊了。今日的事,两位全当不知道就好,暂时别告诉三爷和三姑娘,免得横生枝节。相爷还要我再问一句,对吴家这门亲事,你们可满意?” 柳氏抱着夏静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对顾行简又敬又畏,哪里敢说一个字。 崇明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傍晚夏柏青回来,看到柳氏的神色不对,夏静月也不见人影,好奇地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月儿呢?” 柳氏强打起精神说道:“月儿说有点累,在房里休息。老爷,吴家那边这么多日都没有回音,恐怕是对我们家不满意吧?” 原来是担心这件事。夏柏青叹了口气:“吴均是吴家这辈最出色的年轻人,听闻皇后娘娘前几日还见了他的母亲,有意给许个官家的闺秀。想来这件事是不成了。没关系,月儿年纪还小,我们以后慢慢找。” 柳氏点了点头,绝口不提今日顾老夫人上过门的事。 怎知没过几日,吴家忽然派了一等媒人上门来送定帖,说要跟夏家结亲。夏柏青十分意外,询问媒人:“不是说皇后娘娘要给吴家公子做媒吗?” 媒人掩嘴笑道:“官老爷,正是皇后给做的媒,说的就是你们家的姑娘呀。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呢,往后姑娘嫁过去,婆家都不敢小看的。” 夏柏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小小官员的女儿,怎么能让皇后出面?很快他就想到了那个人。皇后哪里是给他夏柏青这个脸面,是给那个人呢。

2、

顾居敬拿了定帖高高兴兴地回家。一进门, 就听说顾老夫人生病好多日。他连忙前去探望,秦萝在床边伺候汤药,苦劝道:“娘, 您把药喝了吧, 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顾老夫人不理她, 看到顾居敬进来, 一把执了他的手,捶胸顿足道:“儿啊, 你阿弟的心真狠那!素兰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姐姐, 他直接送去庄子了,半点儿情面也没留啊!” 顾居敬皱着眉头说道:“好端端的,阿弟怎么把四娘送到庄子上去了?” 顾老夫人不做声, 只跟顾居敬哭诉顾行简是如何地狠心,她又是如何地不要活了。 顾居敬安抚好亲娘,将秦萝拉到外面:“我不在家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萝叹了口气, 小声道:“娘让四姑打听夏妹妹的事情,还跑到夏妹妹的三叔家里闹了。我给五叔报了个信,五叔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就上门抓人,直接把四姑送到庄子里头去了。事后,我派人去相府, 南伯说五叔闭门谢客, 大概心里也不好受吧。” 顾居敬自然生气顾素兰行事太过, 他警告过好几回, 别去动夏初岚,她就是当耳旁风,不断去踩顾行简的底线。她就是记恨当年书生的事情,觉得顾行简亏欠了她,所以越发地有恃无恐。殊不知这样做到底有多危险。 那人在朝野上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能容忍顾素兰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最后索性直接动手了。 更令顾居敬没有想到的是,短短时日,夏初岚在顾行简的心目中,竟然已经如此重要了。 “你照看着娘,晚点我过去相府一趟。”顾居敬最后说道。 …… 夜晚相府里黑漆漆的,院子里连石灯都没有点。南伯提着灯笼,驾轻就熟地走在前面带路,对身后的顾居敬说道:“相爷身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吃得也比以前多。现在早晚都勤练拳,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了。四娘子的事情,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难受的。” 走过竹林小径,他们总算看到了一点星火。寒潭旁边,顾行简在有模有样地练拳,崇明站在旁边,静静地陪着。 崇明知道相爷这几日心情不太好,以前偶尔还会跟他开个玩笑,问问最近看了什么书,这几天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很担心他,却没办法像个小女孩一样上去撒娇,只能陪伴着他。 对于崇明来说,顾行简亦父亦师,是这个天底下最亲近和敬爱的人。那日去夏柏青家里的时候,他本想劝盛怒的相爷手下留情,因为这样做,势必跟家里的关系闹得更僵。而且没有人比崇明更明白,相爷有多渴望家的温暖。 元日,上元灯节,中秋节这些举家团圆的日子,相府里的下人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了,只有他跟南伯陪着孤单的相爷。相爷时常登高楼,望着万家灯火,一个人默默地出神。 南伯对顾行简喊道:“相爷,二爷来了。” 顾行简练出了一身汗,从崇明手上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问顾居敬:“事情都办妥了?” 顾居敬将夏家交出的定帖给他看,上面光嫁妆就罗列了密密麻麻的几行。互换定帖便是算定亲了,接下来选个大婚的黄道吉日通知女方家就可以了。顾行简将定帖拿在手上,道了声谢,径直往屋子走去,没给顾居敬说话的机会。 顾居敬不死心,还是跟了过去。 崇明和南伯在屋内点蜡烛,屋里屋外这才彻底亮堂起来,像个住人的地方。顾行简先去净房沐浴,顾居敬便坐在屋中等着。他看着灯台上跳跃的火苗,一直没有说话。 等顾行简沐浴出来,以为顾居敬早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坐在那里。 顾居敬开口问道:“你打算何时将婚事告诉娘?她生病了,你可知道?” 顾行简淡淡地回道:“等圣旨下来的时候,她自然就知道了。生病是假,气我是真。” “怎么,你还请了圣旨?”顾居敬眉头皱了起来。 “我请圣旨不是为了压制她,而是陆彦远快回来了。”顾行简卷了卷袖子,袖子边上都磨损了,他还继续穿着。这些年忙于朝政,为国家殚精竭虑,他在衣食住行上着实不怎么讲究。难怪平日走在路上,除非是认识的人,否则决计不会想到这么朴素的人会是当朝的宰相。 顾居敬很意外:“陆彦远竟然没有死?” “非但没死,还立了大功。若我没猜错,他会向皇上求人。”顾行简没问过夏初岚以往的事,不等于他不知道。实际上他知道得很清楚,比顾素兰的手段厉害多了。包括陆彦远的不死心。 顾居敬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但又不得不说:“四娘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些年我忙里忙外,你基本不回家,都是她陪着娘。她固然有错,给个教训就是了,否则娘那边……” “阿兄不必说了。”顾行简的口气冷了几分,拿起墨锭磨墨,“若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顾居敬猛地站起来,又看了顾行简一眼,话到嘴边,还是强行咽了回去。他这样冷漠决然的性子,何尝不是他们这些人一手造成的。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顾居敬负手走出去,脚步沉重,南伯连忙追出去送。 顾行简将墨锭一掷,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抬手揉着额头。原本想着跟顾家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最好的关系了。现在恐怕便如参商,渐行渐远。 崇明看着他落寞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夏初岚定亲的事情,震动了整个绍兴。一来是没想到她这么早要嫁人,夏家今年麻烦事不断,夏柏青去当官了,夏柏茂又撑不起来。二来是没想到她会嫁给当朝的宰相。 这件事很快成为了绍兴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连酒楼茶肆里,都有说书的将此事渲染成了一段美妙动人的爱情故事。 夏初岚跟杜氏说要去临安看看夏衍。夏衍进太学转眼也快一个月了,也不知如何了。另外就是夏柏青来信说夏静月和吴均的婚事定下来了,由皇后出面保得媒,现在就等吴家那边定下日子。 不过夏静月年纪还小,吴均又要参加科举,最快也是明年后半年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夏初岚坐在马车里,又拿出崇明写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崇明的字意外地好看,颇有几分顾行简的风骨在里面。她没有想到顾行简为了她的事,竟然跟家里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连二爷都不上门了。 眼看就到他的生辰,她不想让他一个人过。这么孤单的人,偏偏生在了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明明高高在上,强大到无坚不摧,却又时常觉得他可怜,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不在乎顾素兰如何。只是那天跟他回家,她隐隐觉得,他内心深处对家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漠。 进了城中,夏初岚让六平直接去相府。思安还嘲笑她:“姑娘就这么等不及要见相爷?按理说成亲之前是不能再见面的了。” 夏初岚看着窗外:“你知道我不信那些。” 思安见夏初岚神色淡淡的,不欲多言,便也不敢说了。她平日被夏初岚宠着,胆子大,说话直,但她也是有分寸的。到了相府门前,六平上去求见,还是南伯亲自迎了出来:“姑娘来了。” 这位如今可是相府未来的女主人了,南伯说话的口气都带了几分恭敬:“相爷进宫去了,还没回来,您快请进。” 夏初岚让六平去马房放马车,带着思安进府。她到了顾行简的住处,上回没细看,非常干净整洁,屋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只是文书实在太多了,那么宽的桌子都摆不下,地上也堆得到处都是。南伯说吴均本来帮着整理,但是马上要秋闱了,加上家里最近在谈婚事,相爷就先让他回去了。 “南伯,你去忙吧,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好。”夏初岚说道。 南伯没把夏初岚当外人,何况相府上下确实都需要他打点,便告退走了。夏初岚又让思安去厨房里帮忙,自己则将文书都搬到了桌子上,一本本翻开看,帮他整理起来。 这些枯燥的文书,大都是琐碎的人事更替,雨水赋税,她才知道宰相要管这么多的东西,看着都累人。她一路上舟车劳顿,整理了一会儿,困意席卷上来,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今日顾行简进宫是跟皇帝商量调整茶税的事,事情没有谈完,户部的几位官员便跟他一道回来了。他前阵子养伤,虽然大小事也都管着,但还是积压了很多政务。 因为守卫已经轮替过,他并不知道夏初岚来了,就带着人径自走回住处。等将进门之时,才发现一个纤弱的身影趴在桌子上,手中还拿着文书。他脚下一顿,十分意外。刚好户部侍郎要说话,他回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全部在门外等。 众官员都愣了一下,就看见宰相轻手轻脚地走近那个人,将他手里的文书取下来放在旁边,又将他拦腰抱了起来,转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与绍兴的人尽皆知不同,都城里的人大都不知道宰相要成亲了。那几位高官快速地交换眼神,小声讨论这位郎君到底是何来历。他们离得远,也看不出男女来。见相爷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关系肯定不同寻常。难道相爷这么多年不娶,是因为好男风? 顾行简抱着夏初岚到了屋中,将她放在床上,摘了她的幞头,又蹲下身子除去她的鞋子。她的脚很小,包在袜子里,还没有他的手大,十分可人。他拉过床里侧的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正要走,她忽然翻了个身,把他的袖子给压住了。

3、

顾行简愣了一下, 俯下身要把袖子抽出来,夏初岚却用手揪着他的袖沿,又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 她还在睡梦中, 只是无意识地这么做。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亲近动作, 让顾行简的心一片柔软。 他缓缓蹲在床边, 看着她。好似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她。这是张非常好看的脸, 肤色白里透红,脸上有细软的绒毛, 浓密纤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 无论是脸侧还是脖颈的线条都十分优美。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她睡着的时候,不像醒着时那么活灵活现的,全无防备的娇软之态, 直击人的心房。这个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只要这么想着,心里那冰封的一角如同被光芒照亮, 慢慢地温暖起来。 “相爷……”她喃喃地喊了一声。 梦见他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娇嫩唇瓣上,心念一动,低头吻了上去。像亲吻了一朵花, 有甘甜的花汁,尤带着芳香馥郁。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却被深深地吸入其中, 无法自拔。 夏初岚觉得被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着, 意识清醒了一些。只觉得嘴唇似被什么东西吸吮着, 温热而又柔软。她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他闭着眼睛,吻得很专注,丝毫没发现她已经醒了。 他们换过定帖,已经算是未婚的夫妻,她也要努力适应跟他的亲密。只是乍然醒来,脑海中还空茫茫地一片,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无力地扭动了一下。 顾行简发觉她醒了,连忙退开些,耳廓有点红。仿佛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片刻,都没有说话。夏初岚率先垂下视线,脸颊发烫。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偷亲她,还把她亲醒了。她是个女孩子,也会羞涩无措,更何况是她的初吻。 “是我弄醒你了?”顾行简只是尴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镇定了。他善于掌控局面,何况这是他的未婚妻子,早晚会更加亲密。 他初次亲吻一个姑娘,显然生涩,但那种愉悦和满足,是前所未有的。难怪陆彦远不肯放手,只要将她拥入怀中,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放手。 “没有。我睡了一阵子,本来就要醒了。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夏初岚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揪着他的袖子,好像被烫了一下,迅速松了手。 “我刚回来。”顾行简笑了笑,抬手摸她的头顶,柔声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是我的屋子,你若想睡再睡一会儿,不想睡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好。您去忙吧。”夏初岚应道,低头看着被子。他的屋子?他的床?难怪有这么浓郁的檀香味。 顾行简看她很乖的样子,心情大好。虽然还想跟她说说话,但是不能让官员们等太久,就起身走出去了。 一众官员久等顾行简不至,纷纷议论宰相抱着那个小郎君干什么去了,还有的生出不少旖旎之思。近来都城好男风,很多漂亮的小倌装成女相,十分吃香。只不过律法禁止,所以很多官员没胆子公然亵/玩,偷偷在府里养一两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于是官员们有种忽然抓到宰相弱点的感觉。难怪相爷这些年身边没个女子,原来是好这口? 直到顾行简回来,议论声才消下去,可谁都看出来,宰相的心情跟刚才回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顾行简坐下来,正色道:“继续说茶税的事情。审计院已经在算这几年茶税的递额,若无意外,这几日就可以交付户部复核。我的意思是官府不与民争利,重税不利于茶商规模的扩大,而贩茶之人增加,同样能够补上减税的差额。当然,各位有何高见,也可畅所欲言。” 户部的官员们看他进宫时脸色不好,本来正绷紧精神,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可相爷忽然就从阴云密布到了春光明媚,商榷的内容也进行地十分顺利。 不过一会儿,户部的官员们就打道回府了。 顾行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正要起身去隔壁屋里看夏初岚,崇明忽然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趋前几步,深深地拜了下去:“老师,许久不见,您身体可好?” 来人是凤子鸣,顾行简的确许多年不见了。当初在太学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被磨成了一个全无棱角的青年。凤家这几年光景如何,顾行简十分清楚,包括凤子鸣如何费尽心思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奋力往上爬。 说起来,他可算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了,同一届太学生中,没有谁比他爬得更快的。 幸亏凤子鸣一心想与萧家结亲,否则如今与夏初岚交换定帖的恐怕就是他了。 “士卿来了。坐吧。”顾行简抬手道。 凤子鸣不敢,急声说道:“学生当真不知夏姑娘与老师……还请老师不要怪罪学生。”一想到他几次动了要娶夏初岚的心思,就十分后怕。那可是顾行简的人!他若是动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者无罪。我们那时也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顾行简轻描淡写地说道,“坐下喝茶吧。北苑茶,你应当喜欢。” 凤子鸣这才敢坐在下首,恭敬地接过茶碗。他跟顾行简叙旧,然后说道:“我此次进都城除了来拜望老师,也要去萧家一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师可否答应?” “你想我为你保媒?”顾行简立刻就猜到了。 凤子鸣又郑重地拜了一下:“正是。萧家高门,原本乃是皇族。凤家虽然名为蜀中的名门望族,但与之差距甚远。何况萧昱现在掌管皇城司,风头正劲,学生着实怕他刁难……” 顾行简喝了口茶,没有说话。人往高处走并没有错。自己当初在官场的时候,何尝不是钻营人心,对各路高官假意奉迎,不断获得提拔的机会,最后才能走到皇帝的身边。他知道皇帝喜爱书法字画,便收买董昌,刻苦钻研,频繁获得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其实说起来,他的确没有英国公父子身上那股浩然正气,怨不得他们说他是佞臣。 凤子鸣见顾行简犹豫,继续说道:“若学生与清源县主的婚事能成,将来必定报答老师的大恩。” 顾行简看了眼凤子鸣,长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很懂自己要什么。日后,或许有需要他的地方。朝堂上的势力本就是此消彼长,而无论哪一派占上风,萧家都是各方势力最想要争夺的力量。 毕竟丹书铁券和皇城司这两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我答应你。”顾行简点头道。 凤子鸣大喜,欣然起身行礼:“如此就拜托老师了。” 顾行简又说道:“你有空去张府看看你的恩师,他的小女儿刚夭折不久,正处在悲痛之中。” 严格算起来,顾行简只是教过凤子鸣,一直带他的是张咏。顾行简知道凤子鸣是嫌张咏的分量不够重,所以先来了相府,还是提醒了一句。他不是不赞同他的做法,只是人有时候还是不能忘本。 凤子鸣愣了一下,立刻说道:“学生这就前去探望,先告辞了。” 顾行简点了点头,凤子鸣便告退了。 顾行简终于能够去看夏初岚,她却不在屋子里了。被子放得整整齐齐,只有枕头上留着她发膏的香气。 …… 夏初岚在屋子里呆不住,戴好了幞头,到院子里走走。相府虽然很大,但是道路笔直,岔路很少。南伯养了一院子的花,正在细心地浇水。她走到南伯的身边问道:“南伯,要我帮忙吗?” 南伯连忙摆了摆手:“怎么敢劳烦姑娘?这些事我做惯了,没关系。” 夏初岚便在旁边看着他:“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相爷的?” “从相爷回顾家开始就跟着了。我没有子女,相爷说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我便一直呆在这里了。”南伯自然地说道,“唉,原本以为相爷这辈子都不会成亲了,幸好遇到了姑娘。往后府里可就热闹了,姑娘再给相爷添几个儿女,满院子跑,多好……” 夏初岚听了脸微红。南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瞧我这张嘴,年纪大了唠叨,姑娘别见怪。” 夏初岚摇了摇头,询问南伯几种她不知道的花名。她对花不是太有研究,只识得几种,很多都叫不上名字。她看到道旁有矮树,姿态优美,粉色花朵如同吐丝,便问道:“南伯,这个花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南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道:“这是合欢花。” 夏初岚回头,看到顾行简缓步走过来,姿态翩然。 南伯行了礼,笑眯眯地提着水桶走了。 合欢……她怎么刚好问了这么个花名?而且相府里为何要种这种花……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顾行简走到她身边,抬起手臂,摘了一朵花下来,说道:“据《神农本草经》记载: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原来是药用的,看来是她想多了。 顾行简看到她脸色变了几次,觉得很有趣,又说道:“合欢亦有夫妻恩爱之意。”然后顺手将花插在了她的幞头上。 夏初岚抬手摸了摸鬓旁的花,目光闪烁。这个人常常撩拨得她不知所措,像个纵横情场的老手,哪里像是不近女色的?她收起心里的那点局促,仰头看他:“四娘子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实您不用为了我,跟家里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顾行简回看着她:“不全是为了你。这些年她行事,有诸多错处。我若一味纵容,将来难保不惹出更大的祸事来。皇上一直在抑制外戚,也是这个道理。” 顾四娘子算什么外戚,明明是他的亲姐姐……真正的外戚是她的娘家。她知道夏静月的事情,皇后出面,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喜欢他,嫁给他,却从未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静月的事,也是您帮忙的?其实如果吴家不愿意……不用这么麻烦的。” 顾行简知道她的想法。她不喜欢开口求人,不习惯依赖人。他将她收入羽翼之下以后,就不想让她事事独当一面了。比如上次粮价的事,这次韩家的事以及家里姐妹的婚事。 她固然事事能处理得很好,但是这些事,原本不该压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他会心疼。 顾行简缓缓说道:“吴均家中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何况三叔也是官员,算门当户对。我查过吴家各人的品行,没有不良,他母亲也是宽厚之人。五妹嫁过去,日后不会受委屈。至于皇后娘娘出面,也是觉得这桩婚事好,并不全是我的原因。” 这人已经随着她称呼家中众人了,分明是让她不要见外的意思。 夏初岚又问道:“老夫人还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顾行简淡淡道:“这些事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夏初岚不知道他的法子是什么,不过从他把顾四娘子直接送到庄子上的做法来看,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法子。她知道顾老夫人不喜欢她的出身,还有从前的那些事。她原本也可以不在乎顾老夫人,但到底是顾行简的亲娘,母子俩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 闹大了,言官肯定会参他不孝。他虽然是宰相,权倾朝野,但官声亦是十分重要。她不想他为了自己,失去家人。 思安跟厨娘做了几碗面端来给他们吃。夏初岚看到顾行简的碗里有肉,还暗暗吃了一惊。这人不是惯常吃素的吗?后来才听思安说,最近一段时间,顾行简都在吃肉。难怪好像看起来胖了一些。只是跟常人比,还是偏瘦。 吃过面,夏初岚便带着思安告辞了。她想去顾家一趟,只是没告诉顾行简。 八月十五前后这段日子,是观潮最好的时节,八月十八日达到最高潮。钱塘江之潮,天下奇观。早在汉魏之时,观潮已经形成风气,近世尤甚,还有检阅水兵的仪式和弄潮儿在水中表演。 只不过都人倾城而出,街上车马纷纷,行进困难。尤其是通往侯潮门这一路,要堵上半日。 夏初岚坐在马车中,闭目小憩,忽然听到有人来驱赶马车,让所有马车都停靠到边上去。道路本就拥堵,自然有达官显贵的人家不愿意配合,那来赶车的人就叱道:“英国公世子回都城,车马就要过来了,尔等敢不让!” 陆彦远如今在都城里可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了。他跟陆世泽不仅打得金兵节节败退,还率军深入敌后,仅用几十个人就将被金人俘虏的大将救了回来。 那些人也不敢有怨言,驾着马车让到旁边去了。 夏初岚听说陆彦远在前线的事情,不过那人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轻轻撩开帘子,看到外面一队步伐整齐的士兵先走过去,后面跟着一个骑马的高大男人,接着是一辆规格很高的玉辂,这好像是皇帝出行才能用的。 道路两旁的百姓都在振臂欢呼,似乎在庆贺英雄凯旋。 坐在玉辂中的陆彦远没有想到皇上竟会让仪鸾司派出玉辂来接他,以示恩宠,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九死一生,为国奋战,本就从来没顾惜过性命。这一刻,听到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声,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看到外面路上有个驾马的小厮很面熟,不由多看了一眼。 恰好这时,李秉成驾马走到玉辂旁边,对陆彦远说道:“一会儿殿帅见了皇上,可要好好讨个赏。兄弟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若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言。” “李兄客气了。”陆彦远回道。他忙于思索一会儿如何向皇帝开口,也没再管外面。 等到了丽正门外,董昌等在那里,脸上笑意盈盈的:“殿帅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官家这几日十分挂心您。您身上有伤,乘着这步辇进去吧。” 陆彦远连忙推拒:“都知,这可使不得。” “官家的意思,殿帅就别推拒了。”董昌亲自扶着陆彦远上了步辇,陆彦远也只能拘谨地坐着。内侍抬着步辇到了垂拱殿外,董昌又要上前来扶,陆彦远说道:“不敢劳烦都知,还是让李兄扶我一把吧。” 董昌笑了笑,也没坚持,退开一些。 高宗已经坐在殿中的御榻上等着,看见陆彦远扶着李秉成慢慢走进来,知道他受伤很重,连忙道:“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来人,搬张杌子给陆爱卿坐。” 陆彦远受伤很重,的确久站不得。高宗又叫了翰林医官来给他看诊,亲自过问伤势,以示隆宠。陆彦远简单地说了这次与金兵交战的经过,临了,他看着皇帝说道:“实际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秉成知道陆彦远对皇帝有所求,只是一路上闷着不说,他还好奇到底是什么事。眼下终于要说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陆爱卿但说无妨。”高宗果然痛快地答应。 “臣想向皇上求一个女子。”陆彦远慢慢说道。 高宗听了,反而笑道:“你是堂堂英国公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还向朕求?说说吧,是哪家姑娘?” “臣爱慕她,因为她的出身,家父家母不容进府。但臣这次从前线回来,差点丢了性命,才意识到不能不与她在一起,还请皇上成全。她是绍兴首富夏家的姑娘……” 陆彦远话还没说完,高宗已经觉得耳熟,然后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怎么又是绍兴夏家?那个女子居然能让他的两个大臣先后来求她。 “皇上?”陆彦远不确定地叫了一声,继续说道,“她虽是商户出身,却深明大义。此次北征,绍兴商贾之中,便是她率先捐钱。” 高宗叹了口气:“朕知道,但爱卿求晚了。那女子,朕已经许给顾爱卿做妻子了。这会儿传旨的小黄门应该都去顾家宣完旨了。” 陆彦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堵在胸口,整个人向后栽倒,顿时不省人事。 *** 传旨的小黄门去顾家宣旨。原本官家赐婚,乃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宣旨的时候,余光看到顾老夫人阴沉着张脸,越来越难看。 他念完旨,顾老夫人也不谢恩,就跪在那里不动。还是顾居敬接过圣旨,请小黄门去喝一口茶。 “好,真是好啊。”顾老夫人冷笑道。 顾居敬解释道:“娘,阿弟他不是……” “为了娶那姑娘,竟然请了圣旨来压我?”顾老夫人扶着侍女站起来,吩咐道,“给我收拾东西,我明日就去庄子上住。” “娘,您这是干什么!”顾居敬这段日子为了安抚老夫人,也不敢与顾行简往来。毕竟事情闹大了,对两边都没有好处。 可圣旨一下来,顾老夫人觉得顾行简拿皇帝压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没什么看不开的。他是大官,想要娶谁便去娶谁,我眼不见为净。你们就当我死了吧。”顾老夫人甩开顾居敬拉她的手,扶着侍女往回走,当真叫人收拾起东西。 顾老夫人健在,若是到时候妻子进门,喜堂上没有顾老夫人在,顾行简免不得又要被言官参一本。顾居敬和秦萝苦口婆心地劝着,顾老夫人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硬是要去庄子上住。 顾居敬见劝不动,索性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娘若是要走,让别人戳着儿子的脊梁骨骂不孝,儿子就跪死在这里罢了。阿弟是百官的表率,娘这样做,可有考虑过他的官声?” 秦萝也跪了下来:“娘,五叔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头是孝敬您的。等过两日,五叔的生辰,我们让他回家一起过。一家人是没什么解不开的结的。” “他若有心,早就回来了。可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顾老夫人摇头叹道,“我这辈子跟他没有母子的情分,想必也做不成母子了。你们也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决。” “娘!”顾居敬和秦萝齐声叫道,顾老夫人摆了摆手:“多说无益,都回去吧。” 就在这时,侍女跑进来禀报:“老夫人,门外来了位姓夏的姑娘,求见您。” 屋中的人皆是一震,顾老夫人眉头皱起:“她倒是还敢来?不见!”然后想了想,坐在榻上说道,“让她进来吧。” 她倒是想看看,此女要说些什么。

4、

秦萝亲自出去接夏初岚, 她本就瘦弱,肚子小,还不显怀。 夏初岚以为顾老夫人是因为顾四娘子的事情跟顾行简置气, 却听秦萝说道:“原本顾四娘子的事, 二爷劝了一阵, 娘也没那么生气了。可是刚刚宫里的内侍刚来传旨, 一下子火上浇油,娘闹着要去庄子上住呢。我跟二爷怎么劝都不听。” “什么圣旨?”夏初岚停住脚步问道。 “你不知道?五叔求皇上下旨赐婚了。”秦萝轻声说道。 原来他说的是这么个办法, 难怪老夫人要闹了。夏初岚的确不擅长跟老人家相处, 但家里如今有个祖母健在,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跟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对着干,她会更拧, 肯定是要哄的,像小孩子一样。 而顾行简那性子,还有小时候的经历, 决定了他不会主动去亲近老夫人,更不会示弱。 其实夏初岚倒是没想着今日来能有什么成效,只不过不来这一趟, 于心难安。母子俩失和,到底是因她而起。 顾老夫人在堂屋里正襟危坐,拉着长脸。等夏初岚进来了, 就赶顾居敬夫妇俩出去。 顾居敬不放心, 欲开口说两句, 夏初岚道:“二爷, 让我跟老夫人单独说话吧。” 顾居敬又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双目一瞪,他才拉着秦萝出去了。但两个人都没有走远,就猫在门外偷听。 屋里只剩下老夫人跟夏初岚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顾老夫人仔细地打量夏初岚,暗自揣摩这姑娘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能让儿子非娶她不可。相貌是没得挑,性情嘛,上次见一面太匆忙,没瞧出什么来。 夏初岚行礼,然后说道:“我今日来,只是想跟您说几句话。听闻您原本有五个孩子,只有二爷,四娘子和相爷活到成年。我曾读过徐积的一首诗:朝看他人儿,暮看他人子。一日一夜间,十生九复死。我深知为人母的不易。” 老夫人只觉得心房被人击打了一下,想起早亡的两个孩儿,眼眶里有了温热的泪意。 “相爷小时候,您怕他养不活,将他抱到庙里去。他侥幸活下来了,却因为自小跟你们分离,不懂得如何与家人相处。他心中是想靠近你们的,但就像一个从不曾开口说话的孩子,要让他发出声音,得慢慢地教。您不曾教养过他,没有教他咿呀学语,没有看到他蹒跚学步。在他童年乃至少年的时光中,母亲始终是一个缺失的空白。所以他没办法像二爷和四娘子那样,对您亲近讨好。” 老夫人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教他,不想把他抱在怀中吗?他那个时候十分虚弱,顾家却很穷,没有钱和粮,我如何能养活他?只能狠心将他送到大相国寺去,日日祈祷上天护佑他。” 夏初岚点了点头:“当年将他抱走是迫不得已,的确不能怪您。可相爷回家以后,跟四娘子之间矛盾不断。四娘子没有把他当成家人,始终抱着敌意。可您跟二爷也没有及时察觉他们的情绪,让相爷觉得自己始终被排斥在这个家之外,这样只能将他推得更远。”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好似的确是这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夏初岚知道顾老夫人跟顾四娘子不一样。顾四娘子虽然跟顾行简也有血缘关系,但是这种血缘关系因没有自小处在一起,培养不出深厚的感情来。可顾行简终究是顾老夫人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老夫人心中对他也是不舍的。否则不会因为庙里的人卜了凶卦,就变得异常紧张。 活到这个岁数,有小性子,有架子,还有拉不下脸面的固执。 顾老夫人复又看向夏初岚,听了她的一番话后,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她竟还没有一个认识儿子数月的姑娘了解他。 夏初岚看到老夫人的态度软化了,不像刚才那样浑身戒备,又说道:“我嫁给相爷,未曾想过要从顾家得到什么。这几年我一人撑着家业,也从未想过依靠谁。可我真心喜欢他,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我看到他的衣袍边沿被磨破了,身边连个缝缝补补的人都没有。常常一个人默默吃着一桌饭菜,逢年过节就走到街上去看万家灯火,好像那样就不会冷清了。您知道他有多可怜吗?”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顾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忍再听下去。 夏初岚深吸了口气才说:“好,我不说这些了。前阵子他从马上摔下来,应该不是偶然。这些年他在朝野树敌不少,对手正愁没有机会打压他。若是您闹着去庄子上,可能那些人就会借题发挥,再将他从宰相之位上拉下来。您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么多年,是他暗里护着顾家,顾家才能在都城里站稳脚跟。他若有事,整个顾家也会跟着倾覆。” 顾老夫人望着地面发呆,怔怔地,没有说话。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您可以好好想一想,真的要焐热相爷的心,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你们是母子,本应该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别因为我这个外人而离心。”夏初岚又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堂屋。 她走到门外,看到顾居敬和秦萝都在门边。秦萝送她出府,顾居敬则走到堂屋里,小心问道:“娘,还收拾东西吗?” 顾老夫人回过神来,斥道:“还收拾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媳妇在门外偷听。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弟弟前阵子摔马不是自个儿不小心?” 顾居敬叹了口气:“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那性子,什么都不肯说。” “罢了。你去问问他,准备何时迎娶那姑娘。你也帮着准备吧。”顾老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唤了侍女进来,径自踱到屋后去了。 …… 夏初岚也不知道今日自己说的一番话有没有用,回去的路上,马车又堵住了,她靠在马车壁上打盹儿。等到了夏柏青的住处,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柳氏坐在院子里摘豆子,看到夏初岚进来,起身道:“岚儿。”他们之前已经收到信,知道夏初岚这几日要过来。只是比预想的早到了些时候。 “三婶,我从绍兴给你们带了点东西过来。”夏初岚让六平和思安去马车后面搬东西,柴米油盐之类的,还有些布匹和被裘,都是生活的必须用品。她知道直接给钱,柳氏肯定是不要的。这些东西不算贵重,平日里也能用得上。 柳氏心里感激夏初岚,知道她顾着夏柏青的颜面,没有给钱,而是换了这些物品给他们。在都城的花费的确颇多,生活拮据,常常捉襟见肘。这些东西够他们三口人用一阵子了。 “吴家那边定下日子没有?”夏初岚问道。 “还没有。估摸着明年秋天的时候吧。那时候吏部的铨选就结束了,刚好办喜事。你跟相爷的日子定下了吗?”柳氏反问道。 夏初岚摇了摇头,也没说顾家的那些事,免得三婶跟着操心。成个亲无论是在当下还是后世,都太不容易了。 晚些时候,夏静月回来,手里抱着琴。她今日去上琴课,因为没有侍女在身旁伺候,只能亲力亲为。思安连忙帮她把琴接过来,她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说:“三姐姐来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柳氏递了帕子过去:“你今日怎么比往常晚了些?” 夏静月坐下来说道:“快别提了。我们这些人是同时开始上课的,进展差不多。可今日清源县主忽然来了,屋里站了四个侍女,弄得我们很不自在。而且她好像没有什么底子,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老师只能一遍遍地教。”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学琴?”柳氏奇怪道。 夏初岚想到清源县主要跟凤子鸣议亲。凤子鸣精通音律,大概是为了讨好凤子鸣吧?原来高贵如同县主,也要百般讨好自己喜欢的男子。 晚饭十分清淡,大概因为夏初岚来了,还特意加了荤腥,夏初岚注意到夏静月虽竭力克制,还是一直看那碗五花肉。吃过饭,夏柏青把夏初岚叫到堂屋里面说话。夏静月对柳氏悄声说道:“对了,今日上课的时候,我还听说了一件事。那个英国公世子回来了,一进宫就向皇上讨三姐姐了。幸好圣旨已经下了,否则三姐姐可能就要被他讨去了。” “你如何知道?”柳氏吃了一惊。 “娘忘了?这次北征被俘虏的主将是李将军,他的妹妹跟我一起上琴课。她今日晚来,就是特意在家中等兄长归来。她平日跟我玩得不错,这些事是她偷偷告诉我的。英国公世子知道三姐姐被许配给顾相以后,当场晕了过去。娘,他会不会对三姐姐如何?” 柳氏沉吟片刻,说道:“回头让你爹去相府那边催问一下婚期。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把婚事办了才好。”

5、

到了中秋节, 各酒楼争卖新酒。富贵的人家张灯结彩,布置露台,举家合聚赏月。平民家则占据各个酒楼, 把酒言欢。御街上灯烛璀璨, 笙歌四起, 整夜不息。 柳氏也在自家院子里张罗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夏初岚和夏静月帮忙打打下手,然后坐在一起吃饭。 市舶司中事务繁忙, 夏柏青被同僚请去喝酒, 没有回来。夏衍今日本来也从太学要到假,但被新结识的同窗拉去玩了,也没有回来。 今日是顾行简的生辰, 一早秦萝便派人来传信,说顾二爷要把顾行简带回顾家去过节。 他今夜跟家人在一起过,应该会很开心吧。 月亮硕大犹如银盘挂在天际, 一颗星子也没有。外头瓦子里正锣鼓喧天地上演着好戏。等吃过饭,帮着柳氏收拾好,夏静月拉夏初岚去旁边的瓦子里看热闹, 柳氏也没有拦着。 夏初岚换了身男装,夏静月则依旧着女装,一对小儿女看上去十分亮眼。思安和六平随行, 路上人流如织。他们到了瓦子的外面, 有门人在收钱。一个人入场是五文, 里头又分许多的勾栏, 各自表演着节目。 大概因为恰逢节日,人山人海,灯火辉煌。 一楼是平地,十分拥挤,各处都人声鼎沸。有处勾栏门首挂着金字吊旗,似乎是个名班在演杂剧。一个门人笑盈盈地道:“几位客官,里面神楼还有雅座空着,都城有名的潘家班,想看看么?一人五十文钱。” “五十文!”思安叫了起来,“你不如去抢!” 那门人笑嘻嘻的,说话却不客气:“原来你们是没钱,那就算了。” “喂,你怎么说话的!”思安有些生气,又不敢擅自拿主意,看了夏初岚一眼。 夏初岚淡淡道:“给他钱,我们今日进去看看这个潘家班有何过人之处。” 思安痛快地拿出钱给那个门人,门人点了点,侧身让开:“几位客官里面请。” 大概是入场有些贵,勾栏里头只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神楼就是正对戏台的看席,里面的人倒比空地上的多一些。夏初岚负手上了楼梯,随意找了个靠栏杆的位置坐下来,有跑堂送来茶水和瓜果。 夏静月小声道:“三姐姐,这里人好少,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很想知道这个潘家班到底值不值一人五十文钱。”夏初岚低声调侃道。夏家是绍兴首富,自然不会缺钱。可普通百姓一个月大概也就赚三百文,鲜少会有人拿出六分之一的月钱来看一场杂剧。 她们等了半日,也不见杂剧开场。倒是有个小厮捧着一个托盘到了夏初岚面前:“还请两位客官点个剧目。” 托盘上放着很多红色的牌子,上面用金漆写着剧目的名字。点剧名一般要额外加一大笔钱,夏初岚愣了愣,才说道:“你大概送错地方了。我们没有要点剧目。” “没有送错,是那边的客官出钱请您这边点剧目的。”小厮伸手指了下对面的雅座。那里坐着几个男人,虽然穿着汉人的服饰,可是发型却跟汉人截然不同,身量也十分魁梧。是金人! 夏初岚吃了一惊,看到为首的男人对这边点头致意。他嘴边长了一圈的胡子,双目如虎,十分威严。看起来气势不凡,不像是普通人。 她连忙低下头,不知为何招惹了这些金人的注意,随手翻了个牌子,就让小厮拿走了。 “静月,那几桌是金人。一会儿开始表演了,我们就找个机会走掉。”夏初岚小声提醒道。 夏静月都不敢看那几桌金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胆子小,不如夏初岚镇定,拿着花生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 那边桌子上的几个男人见夏初岚这边翻了牌子,用女真语说道:“王爷,那穿着男装的想必也是个姑娘,比她旁边那个更好看。那皮肤像羊奶一般,不知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江南的女人比中原的女人更柔美。那些掳去上京的妃嫔和公主都玩腻了,刚好弄几个新鲜的带回去。这两个看起来就很不错。” 为首的男人低声斥道:“这是在大宋的都城,你们忘了此行的目的?都给我收敛点。” 那些人便不说话了,有几个目光还是不断地往夏初岚这边瞄。 翻过牌子以后,好戏马上开演了。下面幕布搭的高台上,先走上来个老者,说了一段开场白。勾栏里头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然后表演就正式开始了。夏初岚无心欣赏,对夏静月点了下头,一行人起身往楼下走,快步走出了勾栏。 他们一时也没什么玩心了,只想要尽快回家。可谁知人还没走多远,就被两个魁梧的金人追了上来。 六平抬手将三个姑娘拦在身后,警觉地问道:“我们不认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我们想请这两位姑娘陪着喝两杯酒。”他们的目光是贪婪的,肆无忌惮地在夏初岚她们身上转。虽然大人警告他们不要动歪脑筋,可是他们不愿意放过这么美的姑娘。 “想找人陪酒去妓馆找妓/子。”思安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们是良家女子,不陪酒的!” 金人欲往前几步,直接伸手抢人,夏初岚看了思安一眼,思安忽然放生尖叫:“救命啊!快救命啊!” 瓦子里本来就有很多临安的百姓,听到她的叫声,纷纷往这边看过来。当看到两个穿着奇怪的男人堵着三个小姑娘之后,立刻有几个男子走过来询问:“姑娘,怎么了?” “这两个金人要轻薄我们!”思安指着那两个金人,大声说道。 眼下宋金交战,宋人对金人本就十分抵触。看到这些北蛮子居然敢在都城打宋人女子的主意,几个义愤填膺的大男人立刻围了上去:“你们想干什么?当这里是你们的上京,可以胡来的?” 那两个金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推了那几个男子:“别多管闲事。”这一下引起了公愤,一群成年男人立刻围了上去,跟他们动起手起来。 夏初岚趁乱将夏静月拉走了,还让六平去报官。 ---------------- 顾行简坐在顾家的露台上赏月,和顾居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原以为今后跟顾家不会来往了,没想到今日顾居敬就把他带回家里了。 这时,顾老夫人端着一碗长寿面过来,摆在他的面前。 秦萝在旁边笑道:“五叔,这是娘亲手做的。” 顾行简抬头看了看顾老夫人,顾老夫人柔声说道:“许久不曾下厨,手生了些。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顾行简没说话,拿起筷子,看到面条又细又长,里面只放着青菜和蘑菇,照顾他的习惯,没有荤腥。他尝了一口,面条太长了,刚要咬断,顾老夫人在旁边说道:“别咬断。要全都吃下去,才能长命百岁。” 他认真地把面吃了个干净,从来没有觉得一碗素面如此好吃。顾居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阿弟,康乐宜年。” “长命百岁,岁岁平安。”顾老夫人看到他将一碗面吃得连汤都不剩,心中高兴。 顾行简点了点头,话到了嘴边,却生涩地难开口。太久太久没有叫过一声娘了。 许多年不曾像这样,一家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赏月。圆月高照,气氛很好,谁也不忍心破坏。 崇明小跑着过来,附在顾行简的耳边小声说道:“相爷,不好了,侯潮门外的瓦子出事了。” 侯潮门的瓦子?那里离夏柏青的住处很近。顾行简站起来,走到旁边,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几个金人去那里看潘家班的杂剧,结果调戏良家女子,被百姓们给打了。其中两个被打成重伤,现在金人要临安府将打人的百姓全部交给他们处置,否则就不会善罢甘休。” 顾行简皱眉问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崇明摸了摸额头:“是前来议和的完颜昌一行人。” 完颜昌是金国皇帝的同宗,级别可比乌林高多了。他被封为鲁国王,因为看到宋人南渡以后,政局日趋稳定,抗金之心顽强,而成为了金人中少数的主和派。 上回他来信向顾行简求救,顾行简答应帮忙,但前提是要他复位之后,设法杀掉完颜宗弼。完颜宗弼不死,边境便永无宁日。他写了封密信给金国皇帝,要他慎重考虑两国的关系,如果是要议和的话,大宋这边只想跟完颜昌谈。 大概金国皇帝看到前线的战局对金国不利,所以又开始启用完颜昌。只是顾行简没想到,完颜昌一行人竟然会秘密进入都城,没有提前告知他。 他走回露台,对顾老夫人和顾居敬说道:“我有些急事,先走了。” 顾居敬起身道:“我送你。” 顾行简转身离去,忽然停住,又回头对顾老夫人说道:“面很好吃,谢谢您。” 老夫人愣了一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抬手用帕子印了印眼角。 秦萝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娘,好端端地,您这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跟我说谢谢。”老夫人哽咽道。

夏衍有教养的故事3

1、

从北院出来,夏衍背上书囊,鞠躬道:“娘,姐姐,我去学堂了。”杜氏上前整了整他的衣领,看他整日里抱着一本《论语集注》,如同痴儿,笑道:“路上小心些。六郎,读书也别太辛苦了。”夏衍乖巧地点头:“孩儿明白。娘,孩儿下学了就去看您。”“嗯,快去吧。”杜氏挥了挥手,目送儿子离开。他又长高了不少,背影渐渐有点像他父亲了。杜氏眼眶微红,夏初岚扶着她道:“娘,外面风大,回去吧。”杜氏应好。一行人回到杜氏的住处,夏初岚看屋里的光线暗,便叫思安去将窗边的竹幕卷起来。阳光照进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杜氏的侍女思香拿着几支新摘的月季进来,烧掉柄,置胆瓶中,然后倒入水。接着从案上的青釉刻花三重香合里挑出一粒沉香丸,放进莲花香炉里的银片上,盖上炉盖。顶端的莲心小孔里袅袅升起烟来,如山穴之云,香气顿时在屋子里弥漫。思香和思安随即躬身退下。石麟院这边除了泉州带过来的旧人,其它的侍女仆妇都是到了绍兴府之后新买的。夏初岚亲自调/教过,一个个都很懂规矩。杜氏倚在床头,眉眼秀美,如平湖秋月,只是面色苍白。夏初岚吹了吹勺里的汤药,一点点喂给她喝。杜氏望着女儿娇美的容颜,想着她小小年纪,就要里里外外地操持,不禁搭着她的手腕说道:“都怪为娘的没有用,让你这般辛苦。岚儿,听娘一句劝,还是寻个好人家嫁了,别担心我跟你弟弟……咳咳咳。”夏初岚轻拍着杜氏的背说道:“娘,嫁人的事不急。”“怎么不急?你二姐在你这个年纪都出嫁了,初婵也在相看人家了。莫非……你还没将那人放下?”杜氏试探地问道。夏初岚低头来回翻舀着碗里的汤药,轻轻吹气,没有应声。“岚儿……”杜氏拿帕子掩着嘴,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英国公世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常人难比。可他若真将你当回事,怎么能让府里的婆子那般羞辱你?去高门里头做妾,还不如找户寻常人家做正妻。并非娘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可是一想到你那苦命的姨娘……”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早年杜老爷做过县里的推吏,养出的一双女儿知书达理,相貌也好,十里八乡的男子都争着来求娶。只不过杜氏的姐姐跟一位衙内好上了,硬是去给人当小妾。杜老爷拦不住,只能随着她去了。可惜风光日子没过多久,人就香消玉殒了。妾就是个半奴,在高门里头毫无地位可言。若是亲王府那些出身好的贵妾也就罢了,像他们这样小户人家出身的,如同蝼蚁,还不是任人宰割?所以那时英国公府派人来接夏初岚去做妾,老夫人都松口了,夏柏盛和杜氏却怎么都不肯。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去跳火坑?夏初岚也知道,陆彦远要真的对原主有感情,何至于这些年,不闻不问?想来他只是贪图美色,过后早就把那些山盟海誓给忘了。夏初岚犯不着惦记这么一个渣男,更别提对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罢了。正要回杜氏,思安在外头喊道:“姑娘,六平有急事禀报!”思安这丫头虽然性子活泼直爽,但也懂得分轻重。这样火烧火燎的,必定是有大事。夏初岚站起来,唤了杜氏的陪嫁杨嬷嬷进来,叮嘱道:“嬷嬷,看着娘把这碗药喝下。”“哎!”杨嬷嬷立刻应了,目送夏初岚出去。床上的杜氏又咳了两声,长长地叹口气。若不是她的身子如此不中用,家里的顶梁柱又不在了,女儿的婚事何必拖到现在。杨嬷嬷在床边坐下来,刚才母女俩在屋中的对话,她都听见了。“三姑娘如今掌家也是好事。夫人想想,老爷不在了,六公子年岁尚小,若上面没有这个姐姐撑着,指不定二房那边怎么欺负咱们呢。”杜氏看了她一眼:“岚儿也是我的心头肉。不能因为我们需要她,就耽误她的终身大事。你帮着留意些,若有差不多的人家不介意当年的事,就告诉我。”杨嬷嬷也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吹了汤药喂杜氏:“您慢点喝,烫着呢。三姑娘的事,老身一直记着的。可您也知道那英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姑娘跟英国公世子好过,旁人稍稍打听,都不敢蹚这浑水。差一点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咱们姑娘。”杜氏何尝不知此事难办?否则她也不用发愁了。杨嬷嬷正细心地喂着汤药,思香进来禀报:“夫人,松华院那边派人过来,说要咱们准备一下,二夫人一会儿过来。”杨嬷嬷没好气地说:“岂有此理!过来便过来,还要我们准备什么?难不成要我们夫人出去迎接她?夫人,老身得出去好好教训一下松华院的人。”杜氏按着杨嬷嬷的手,浅笑道:“不过是个下人,你又何必生气?二弟妹向来是这样,性子争强好胜些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帮我梳头换衣服吧。”杨嬷嬷无奈,扶她起来。自家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性子温顺,素来不爱与人争。可到底是长房长媳,身份摆在那里,不能因为老爷没了,就由着旁人骑到头上来。反正姑娘说过,二房的人客气倒也罢了。若是不客气,还以颜色也未尝不可。

夏初岚跟着思安走出石麟院,六平带着三房的夏静月来到她面前。夏静月跟夏初婵同岁,只略小几个月,也是极好的相貌,清丽可人。她一见夏初岚,便急声道:“三姐姐,爹爹可能出事了!”夏初岚镇定地问道:“出了何事,你慢慢说。”“上午的时候,有个人把爹爹叫走了。爹爹临走时说马上便能回来,还能赶得及喝大嫂敬的茶,要我和娘别惊动你们。可是刚才我们回去,爹爹还未归,有个小厮把这封信送了过来。”夏静月说完,急忙把一封信递给夏初岚。信封上没有具名。夏初岚把信抽出来,抖开看了看。很普通的字体,看不出什么端倪。信上说,要夏家当家之人单独到泰和楼去谈事,若午时不到,夏柏青也就回不来了。泰和楼是绍兴最大的酒楼,食客如云,生意兴隆。“三姐姐,娘看了信就晕过去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夏静月掩面哭泣。她年纪尚小,三房又只有她一个孩子,遇事没有人可以倚靠。夏初岚受不了女孩儿哭,看了思安一眼,思安连忙上前柔声安慰五姑娘。夏初岚知道,如果说夏家尚有明事理的人,便是她这位三叔了。三叔跟爹志趣相投,性情相近,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感情却胜过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叔当年就是为了追查爹出事的真相,才被吴志远整治而辞官的。她想了想,对夏静月说道:“你先回去,告诉三婶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另外,此事先不要告诉旁人。”夏静月听到这番话,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忙不迭地点头,擦干眼泪。她知道三姐的本事,夏家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打败众多对手,成为绍兴的首富,这位姐姐居功至伟。对于她们这些整日里只知道闷在内宅做女工待嫁的姑娘们来说,三姐的见识和气魄都太出色了。自己遇到事情只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哭着求人帮忙。可三姐片刻之间就拿出了主意。夏静月心里,其实十分佩服她。回到玉茗居后,夏初岚坐着把事情想了一遍。三叔帮着打理生意场上的事,但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那便是冲着夏家来了?可对方想要什么呢?信上没提钱财,没列要求,只要夏家主事的人单独过去……泰和楼开门做生意,大庭广众要行恶事也不太可能。她一个商户小民,还真想不到什么人物要这样费尽心思地见自己。无论如何,三叔在他们手里,不得不去一趟。她叫思安进来帮忙换了身衣裳,出门在外,穿男装行事方便,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思安帮她盘好发髻,仔细抚平袍上的褶皱,小声道:“姑娘,您真的要去吗?万一……”“别担心,我有分寸。”夏初岚拿起桌上的折扇,轻敲了下思安的头,走出去了。端午过后白日渐长,空气燥热,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晒得没有精神。夏初岚在廊下走着,独自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夏初荧带着一帮人从另一条廊下走过。夏初荧远远便看见了夏初岚,一身男装,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她不禁停下脚步,身后的人问道:“姑娘,怎么了?”夏初荧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每当夏初岚出现在眼前,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意。她的这个三妹不仅貌美如花,而且从小天赋过人,琴棋书画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深得师长的喜欢。长大以后,上门求亲的人更是只提夏三姑娘,礼物拜帖成堆地往长房送。那时候的夏三姑娘,当真无限风光。直到夏初岚遇见陆彦远,一帆风顺的人生才算栽了个大跟头。夏初荧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原以为夏初岚从此一蹶不振了。可没想到,她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美得越发惊人。难怪娘担心陆彦远回来找她。自己见过临安那么多的世家贵女,又有哪一个能比得过她?

2、

夏初岚走出家门,碰见了同样要出门的夏谦。夏谦主动走过来,问道:“三妹要去哪里?若有为兄能帮忙的地方,不妨说出来。你是姑娘家,还是少出门为宜。”在旁边装作整理轿子的六平直咋舌。大公子平日里最不耐烦几个妹妹纠缠他,偏偏只对三姑娘脾气好得出奇。若说是因为姑娘手里掌家的权力,可他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又是读书人,吃穿用度全捡家里最好的来,根本不用巴结姑娘。真是奇怪了。“我出门办些事,不劳烦大哥。”夏初岚疏离地说道,眸光中含着三分冷意,径自下了台阶。她最不喜欢别人因她是个女子,就觉得她是该囿于内宅之中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可以立世生存,甚至不输给男人。夏谦看着她上了轿子,两手在袖中握紧。好端端的姑娘家整日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那些富贾乡绅各个都是色胚子,明着占便宜,背地里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不在意,他却很恼火。恨不得将她锁起来,关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有他能看见才好。夏谦的随从六福配好马鞍,过来躬身道:“公子,可以走了。”夏谦眼见那边夏初岚的轿子离开,在六福耳边吩咐了一声:“你派个人跟着三姑娘,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六福虽然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还是唤了个人,悄悄跟在夏初岚的后面。夏初岚没把夏谦放在心上,吩咐轿子往泰和楼的方向走。六平跟在轿子旁,小声问道:“姑娘,咱们要再多带些人吗?”夏初岚心里其实也没把握,只怕对方来头不小,真有什么事,自己带的人也不是对手。她凑到轿上的小窗边,吩咐道:“你去州府衙门,把事情偷偷禀告宋大人。就说夏家若有麻烦,这旬的赋税恐怕就交不上了。”六平犹豫:“可小的走了,姑娘怎么办?不如叫别的人去……”“对方既然约在泰和楼,又是光天化日,应该不会轻易动手。宋大人知道你是我的人,自然会见。换个人,他未必给面子。你听我的便是。”六平应好,匆匆忙忙地掉头走了。……泰和楼前竖着巨大的彩楼欢门,二楼有几名浓妆艳抹,头戴时令花朵的妓/子在凭栏叫客。门口立着个穿短衣的小倌,一看到夏初岚下轿子,立刻殷勤地跑过来:“是夏姑娘吧?小的恭候多时,请跟小的来。”他见过画像,只能说真人更美。夏初岚一怔,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她昂首,淡淡道:“前面带路吧。”一楼大堂坐着多是散客,此刻临近中午,座无虚席。跑堂往来穿梭于各个席位之间,手举托盘,里头放着亮得发光的银质酒器。还有歌女弹阮唱曲,仔细听,词是柳三变的《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栖。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那唱腔婉转低吟,带了几分悲切,与满堂的热闹格格不入。长安在北方,如今是金人的领土,改称京兆府。二十年前很多人背井离乡,追随皇室到了南方,一部分人偏安一隅,却还有一部分人心心念念着故土和少年时。小倌见夏初岚驻足不前,催了一声,夏初岚才上楼。她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那个渣男,勒马望着北方,壮志满怀,器宇轩昂的样子,的确是很耀眼。二楼相对比较安静,各个雅间的门都关着。有的门口站着强壮的护院,有的是清秀的随从。小倌走到一间有着四扇门的雅间前,先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回应之后,才推门让夏初岚进去。正对门摆着一座比人还高的单扇屏风,旁边年长的茶博士正坐在风炉前煎茶。风炉是铜所铸,三足,如同鼎。上面的铫子是银制的,其中的水翻滚如蟹眼。茶博士闻声抬起头,只觉眼前一亮。他阅人无数,一下就看出这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夏初岚点头致意,径自绕过画屏。原来屋里的人还不少。四名侍女和仆妇低头规矩地站着,仿佛四座石雕。另一名看着等级高些的侍女,见她进来,立刻走到桌子旁边。那里还坐着位衣饰华丽的女子,正在饮茶,手中似还捏着一卷小像在赏看。她的指甲红如胭脂,头上插着的一支步摇十分惹眼:环绕着折枝牡丹的一对蝴蝶、两只鸿雁以薄金片一一錾凿成形,再用细金丝连为一体。繁花似锦,巧夺天工。拥有这样手艺的金匠如今已经不多了,而且大都在临安。再看相貌,算不上国色天香,但妆容精致,稍稍弥补了五官上的不足,仪态举止更是处处透着股大家闺秀的端庄和……高高在上。那名侍女出声提醒:“夫人,来了。”女子这才缓缓抬起头,与夏初岚四目相接,捏着小像的手指蓦然收紧,面露微笑:“夏姑娘,久仰大名。”

屋里燃着特制的合和香,是从西洋运来的。还有一股大食国蔷薇水的味道。大食蔷薇香气馨烈,数十步尤可闻到。仰赖于繁盛的海上贸易,如今买到这些番货并非难事。但不是任何人都能买得起。夏初岚站在原地,行礼道:“我与夫人素不相识,不知夫人为何要扣下我夏家的人?”“我只是想见你。”女子弯了下嘴角,自报家门,“我是莫秀庭。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她尽量保持声线平稳,实则心里很乱。因为手中画像上的女子,远没有真人来得好看。纵然她来之前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站在这里,自己就已经输了。竟然是莫秀庭!夏初岚怎么也想不到,会跟这位见面。“听过。可夫人和我之间,有何好说呢?”她脸上很淡然。一个是正室,一个是旧情人,见面多数都跟仇人似的。而且正室的爹是参知政事,也就是副相,位高权重。反观她这个旧情人,区区商户女,跟人家真是云泥之别了。夏初岚不是原主,跟莫秀庭没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倒是觉得渣男跟正室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挺相配的。莫秀庭原以为对方听到自己的名字,至少该惊讶一下。可眼前的女孩沉着冷静,不卑不亢,好似浑不在意。她是莫怀琮之女,又是英国公的儿媳妇,寻常人巴结都来不及,就连宫里的娘娘们见到她,也都亲亲热热的,还没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你先坐下吧。”她和气地说道,“这茶饼是我带来的北苑贡茶,绍兴应该没有,你尝尝看。”北苑是皇家茶园,在福建路的建州。方圆三十多里,内有四十六座茶园。每年开春,需雇用当地上千名采茶工人同时上山,脚步声响若惊雷,蔚为壮观。北苑茶闻名遐迩,精品频出,更有前人今人专门著书立作。夏初岚不为所动:“我人既然已经来了,还请夫人先放了我三叔。他与我们之间的事情并无关系。”“我倒忘了。”莫秀庭笑了笑,叫来侍女吩咐几句,那侍女就开门出去了。她继续说道:“你放心,他只是在别处喝茶。我担心你不肯来见我,才出此下策。不过你这三叔当真关心你,一听到是英国公府来人,便急急赶来了。你坐下吧。这位茶博士点茶的手艺甚好,能在茶汤之上瞬息变幻出多种图样,堪称一绝。不想看看么?”这女子看着挺和气,实则十分厉害,句句压着人。就凭她懂得从夏家那么多人里,单拿三叔来要挟,便不能掉以轻心。夏初岚索性依言坐了下来。刚才来时,外面站着两个护院,屋子里又有这么多人,只怕想走没那么容易。反正她的人都留在下面,六平也应该见到宋云宽了,不愁没人救场。既来之则安之,正好听听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3、

本朝的州府衙门大都破旧,虽栋施瓦兽,门设梐枑,区别于普通的建筑,仍是不太起眼。因为地方上要用钱之处实在太多,像修缮衙门这样费钱费力又无关政绩的事,任上的官员都不会去做。一个弄不好,还要被身边的判官和朝里的台谏官参一本。久而久之,各地破旧的府衙倒也成了为官清廉的一种标志。六平跑到衙门口,冲官差行礼:“劳官爷进去通报一声,城南夏家的六平有急事求见宋大人!”城南夏家不就是绍兴的首富么?官差知道宋大人一向重视这些城中的富贾,赋税可全靠着他们,于是板着脸说道:“你在此处等着。”“有劳官爷!多谢官爷!”六平一边擦汗,一边鞠躬。州府衙门一般与官员居住的官舍连在一处,便于办公。官差走过官舍内不大的天井,停在紧闭的堂屋门前,小声道:“大人,夏家有个叫六平的要见您。”“等着。”里头传来宋云宽的声音。官差不知道宋大人的意思是要他等着,还是要夏家的人等着,只能杵在门外。堂屋内,顾行简坐在木椅上,翻看卷宗,听到夏家时手指微顿了一下,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异常。这卷宗记录着宋云宽在绍兴任上三年所处理的重大案件,还有赋税,田亩,人丁的增减情况。宋云宽垂首站在旁边,时不时地掏出手帕擦额头上的汗。他后背的朱色官服湿了一大片儿,官帽上的翅头微微颤动,眼睛直盯着顾行简修长白皙的手指。谁能想到堂堂宰相大人竟会亲临绍兴府,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如今停官留职,是微服出行。宋大人不用拘礼,坐下便是。”顾行简抬手道。“下官不敢,下官还是站着罢。”宋云宽笑着应道。他也是今早才从进奏院下传的邸报里知道,顾相被皇帝停官了。可顾相权倾朝野,势力盘根错节,在不在野其实并无多大区别。就凭皇上对他的宠幸,想必很快就会复起。宋云宽又偷偷打量了眼面前之人。年轻,实在是太年轻了,玉质金相,气度不凡。就算布衣加身,那股凌厉的压迫感却遮掩不住,往那里一坐,他这个正四品的大员,双腿都有点发软。“我记得宋大人是明法科进士出身?”顾行简随意地问道。明法科是专攻律学的人才,在本朝一度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比明经科二甲进士及第的出身还要高。尤其是宋云宽那一年的明法科,出了很多的重臣。宋云宽立刻恭敬地回答:“正是。但小的不才,选官时,没能考入大理寺,反而去了地方,当过县尉和司理参军。这些卷宗上都有写。”顾行简点了点头,终于合上卷宗,放在手边的圆桌上,看向宋元宽,含笑道:“我没事了,宋大人去忙吧。”“不忙,不忙。相爷不妨在绍兴多留几日,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今夜下官想在泰和楼为您接风洗尘,请您赏脸,一定要来。”宋云宽拜道。顾行简的眸色冷了几分:“莫说如今我停官在家,不欲惊动绍兴府的上下官员。便是我仍在中书之位,也去不得这泰和楼。宋大人难道不知,赴非公使酒食者,杖八十。”宋云宽一抖,又言:“那下官还有两幅字画想……”“宋大人。”顾行简肃容道,“考官凭的是真才实学,不必做无用之事。”宋云宽的手在袖子底下搓了搓:“下官,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不久前台谏参,参了您一本,说您结党营私,任人唯亲。您一手提拔的吴大,大人被大理寺鞫谳。他连累您被,被……您一定会没事的。”他一紧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吴志远在福建路的时候就是个通窍的人,上下官员都与他交好,政绩也不错,市舶司的岁缗成年增长,为三司之首。调任户部侍郎之后,在朝中也是过得风生水起。但吴志远身上的污点其实不少,只因是顾行简提拔的,自然归到顾相那一派,没人敢动他。宋云宽打听到,这次是主战派的大臣想要兴师北伐,怕顾行简阻扰,故意打击他,才从吴志远下手,致使他被连累。顾行简意味深长地看着宋云宽。进奏院管朝中和地方的文书传递,隶属门下省。各省司的邸报通过进奏院下传地方,通常只是报个任免的结果。此次皇上虽停了他的官职,但台谏官上的折子都被压在了御案上。按理说到了宋云宽这里,不应该知道得这般清楚,只能说进奏院有邸吏泄露了风声。看来这位宋大人,本事还不小啊。宋云宽被顾行简看得心虚,汗如雨下。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顾行简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闲谈般说起:“吴志远是我授意严办的。我能一手提拔他,自然有本事将他拉下来。至于被连累,也在意料之中。”宋云宽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得说不出话来。相爷,相爷为何要同他说这些?堂堂一位朝官的罢黜下狱,被宰相大人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忽然有些后悔,非得进临安的市舶司干什么?嫌命太长么。顾行简站起身,走到跪着的宋云宽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大人不用怕,做好本分就是。告辞。”说完便开门出去了。宋云宽瘫坐在地上,摘下官帽,魂都去了一半。太可怕了,谈笑间就决定了一位官员的仕途生死。过了一会儿,官差进来找宋云宽,看到知府大人呆怔的模样,连忙蹲下身问道:“大人,您怎么了?”宋云宽这才如梦初醒,叹了口气:“扶本官起来。你刚刚说夏家来人了?”“是啊,一个叫六平的小厮,还在府衙外面等着呢。大人,您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官差担心地说道。他在衙门里头也干了不少年,自这位宋大人走马上任,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宋云宽想想刚才在屋里的那个人,还有点后怕,重新戴好官帽,说道:“本官去换身衣服,你把人带进来。”六平等了许久,在衙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总算听到宋大人传唤。他一见宋云宽,就把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宋云宽摸着胡子琢磨,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绍兴府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宰相还在这儿呢,万一听说他连辖下的良民富贾都保护不力,他的仕途便堪忧了。更何况他跟夏家的关系素来不错,否则也不会去喝夏谦的喜酒。他果断地吩咐身边的官差:“叫几个人跟六平去泰和楼,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绍兴的地界上放肆!”

4、

莫秀庭叫雅间里的人都退下去,夏初岚则认认真真地品起茶来。这茶甘冽清香,半点苦涩也无,茶汤清澈,跟市面上能买到的茶叶大不一样。果然好东西只会集中在少数权贵手里头,她今日也算跟着沾光了。她不慌不忙的,静等着莫秀庭开口。费了如此周折将她约来,肯定不是请喝茶的。莫秀庭见夏初岚很沉得住气,不由地看了她好几眼。女子爱美是天性,临安那些夫人姑娘们出门前无不悉心装扮,细细描摹,以求妆容精致。这个女孩儿却素面朝天。但是底子实在太好了,纵然不施粉黛,也能艳压群芳。“听说你们家原来在泉州生意做得很大,为何搬到绍兴来了?”莫秀庭终于缓缓地开口问道。夏初岚放下茶碗,说道:“我爹在海上出事,算命先生说那边的风水不好,要我们往北迁,最好在都城附近落脚。”其实当初说的最好之处是都城临安,但临安乃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商贾云集。再加上陆彦远的原因,所以他们才退而求其次选了绍兴。莫秀庭思忖,绍兴离临安这么近,若说夏初岚没动过什么别的念头,她才不信。早年去泉州暗查的人回来说,夏初岚可是死活都要跟陆彦远在一起,做妾都不在意的。“你跟世子爷,这几年可有通过书信?”莫秀庭又试探地问道。等了半日,总算是说到正题了。夏初岚轻笑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还敢高攀世子爷?当年的事是我年少无知,早就过去了。如果夫人担心我还存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大可不必。好马还知道不吃回头草。”莫秀庭被噎了一下,索性直言道:“世子爷来了绍兴,或许他会来找你。你就不想见他么?”陆彦远到了绍兴?夏初岚全然不知。她刚占了这具身子那会儿,时常梦见在泉州的事情。虽然不是当事人,但那些事仿佛亲历,这具身体应该还保留了对陆彦远的强烈意识。她也想过如果陆彦远回来找原主,她要帮原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年复一年,陆彦远音讯全无,原有的念头也都烟消云散了。原来的夏初岚早已不在人世,那些爱与恨,又有什么意义。她还没想好怎么说,雅间的门忽然“砰”地一声被踢开了。一个人影从屏风那头走了过来。男人高大英挺,剑眉入鬓,眸若星子,身上穿着窄袖战袍,护腰佩剑。这人真是少有的好看,如同阳光般耀眼。难怪三年过去,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陆彦远,这个仿若隔世的人。夏初岚握着茶碗喝了口茶,不知为何,竟尝出了些许苦涩的味道。陆彦远没想到屋中是这般光景,愣了一下,停在那儿。三年不见,虽然偶能听到她的消息,说她如何浴火重生,执掌夏家,成为绍兴首富。但印象里,她还是那个扑在他怀里撒娇,叫他陆郎的小姑娘。直到今日一见,的确是不一样了。特别是刚才扫过来的那一眼,冷漠得如同陌生人,同时又带着几分倨傲。美人如画,甚至更好看了。犹如拂晓绽放的花,带着露水的清灵,又沾染着晨辉和霞光的绚烂。侍女仆妇们也都跟着涌进来,跪在雅间中,齐声道:“夫人恕罪,我们实在拦不住世子爷……”莫秀庭先是错愕,然后站了起来,端庄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那些人便又鱼贯而出,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三个人。空气仿佛凝滞般安静。“莫秀庭。”陆彦远开口喊道,声音低沉,尤带着武将的凌厉。他的目光迅速掠过夏初岚,上前一把执着莫秀庭的手腕,将她提到面前:“我到绍兴是来办正事,你来这里做什么?”“夫君,您弄疼我了。”莫秀庭挣了挣,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她越挣扎,他抓得越紧。她没办法,哀怨地说道:“我离家数日,甚是思君。听说您到绍兴,我也就跟着来了,却怎么都找不到您。想起初岚妹妹也在这儿,便叫她过来喝了杯茶。仅此而已,您又何必紧张呢。”这女人说话可真是绵里藏针。言下之意就是陆彦远故意躲着她,因为夏初岚才现身了。“我早说过,我跟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区区商户女,值得我挂心么?我来绍兴,的确是有要事。”陆彦远扯着莫秀庭的手臂就往外拉,“跟我走。”从始至终,他都当夏初岚不存在一样。但莫秀庭太了解陆彦远了。他的心思藏得很深,越是装作不在意,心里越是在意。她原先也被骗了,以为他早就忘了夏初岚。直到在他的书房里无意间发现了一幅卷起来的小像,就插在皇上赏赐的龙泉窑青釉画筒里。他说是当年画的,不小心留在画筒里。她自然不信,两人为此大吵一架。夏初岚放下茶碗,站起来道:“世子不必麻烦,应该是我走。”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头晕得厉害,不由伸出手扶着屏风的边沿。怎么回事?难道是茶有问题?陆彦远看出她不对劲,差点过去扶,又强行忍住,掐着莫秀庭的肩膀,斥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真以为没有王法吗!”莫秀庭也是一愣,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难道是看到陆彦远来了,夏初岚故意演戏给他看的?但听到男人这般质问,她反而露出笑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夫君心疼了?若是我下毒害她,夫君会把我如何?交官府严办么?”陆彦远懒得跟她胡搅蛮缠,正要过去查看,外面又冲进来一群官差,一下子把雅间挤得满满当当。“你们是何人,这里也是你们能闯的吗!”莫秀庭蹙眉喝道。官差们面面相觑,头一次遇到犯事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六平和顾居敬跟在后面进来。顾居敬穿着檀色宽袍,头戴幞头,神态悠闲。他原本在泰和楼跟老友喝酒,听到官兵上楼的动静,便走出来看热闹。没想到看见六平,他隐约记得昨日夏家的酒席散后,这个小厮帮着送客人出门,好奇之下便跟了过来。“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六平蹲下身,夏初岚已经没什么意识了。顾居敬立刻执了夏初岚的手腕。看脉象,好似没什么异常。他们顾家有祖传的医术,只不过他学艺不精,看个寻常的头疼脑热还行,这种就看不出端倪来了。他想着还是回去找阿弟吧,那家伙的医术可是能跟太医院的太医切磋的。“你们对我家姑娘做了什么!”六平抬头吼道。他是夏家搬来绍兴以后收的人,并不认识陆彦远。顾居敬没想到陆彦远会在这里,拱手一礼:“顾某不知世子在此,失敬。你们这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实际已经猜到了一些。无非是正室找到了旧爱施压,怕二人旧情复炽。但就凭莫秀庭的出身和教养,应该做不出伤人之举。陆彦远面无表情地说道:“误会一场,我刚来,夏姑娘不知为何身体抱恙,晕了过去。这里……我来处理,还请顾二爷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好说,好说。”顾居敬转身吩咐六平,“我的住处就在旁边,你们姑娘现在情况不明,不如先到我那儿去。刚好有个现成的大夫在。”六平脑子里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世子?不会是那位世子吧!他又看了看陆彦远,相貌谈吐都不像是普通人。他心道坏了,八成是了,姑娘怎么就遇到他了?“这厮,我跟你说话呢。”顾居敬又重复了一遍。六平方才回过神,心中有些犹豫。虽然顾二爷是大商贾,有身份有地位,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姑娘。可是贸贸然将姑娘送到一个男人的住处去,只怕不妥当。“凭我跟你家老爷的交情,还能害她不成。把人弄醒要紧,快些走吧!”顾居敬催到。一会儿围观的人多了,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这丫头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六平没办法,实在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只能听顾居敬所言。刚好楼下有给钱就能差使的婆子,六平连忙叫来一个,要她背上夏初岚,跟在顾居敬后面走了。等他们走后,陆彦远同那些官差交涉。莫秀庭站在旁边,她方才看到顾居敬出现,已然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再看到顾居敬竟然带走了夏初岚,更觉得匪夷所思。这可是当朝宰相的兄长,临安的大商贾,声名赫赫。听他所说,好像跟夏家有些私交?想不到夏初岚出身这么低微,竟也能攀上如此人物。她偷偷地看了陆彦远一眼,心里又有几分窃喜。关键时候夫君还是护着自己的。

5、

绍兴虽不如临安繁华,但也是个大城。市坊制度被彻底打破以后,百姓可临街设铺,不用按时启闭。无论繁华街道或是偏远小巷,衣食住行所需之物均能便利地买到。顾行简在街角的书坊里买了两本书,就回到顾居敬买的那座民居。民居不起眼,只是个小四合院,门开在巷子里。崇明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顾行简提着包裹回来,连忙过来接。顾行简回到屋子里换了身凉衫,便坐在西侧间里看文书。崇明悄悄进来添过两次茶,其余时间就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托腮看着天空。相爷被台谏官弹劾停官之后,难得清闲几日,到绍兴来散心。可人在这儿吧,心还在朝中。昨夜那么晚回来,还秉烛看文书。崇明磨墨的时候偷偷瞄了两眼,大到三省吏人的裁减啊,小到临安的雨水啊,全都要相爷过目。这哪里像是个停官的人。分明是把政事堂给搬出来了。“阿弟!阿弟快来帮忙!”顾居敬人未到,声音已到。崇明立刻站起来,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二爷这是怎么了?明知道相爷喜静,还这么大声。顾行简正在写字,眉心已经皱了起来,仍是提笔蘸墨,装作没听见。“阿弟,要出人命了!”顾居敬又高喊了一声。顾行简闭了闭眼睛,把毛笔搁在笔架上,额角突突地跳。他就知道清静不了几日,兄长便会原形毕露。他起身走出房门,来到庑廊下,看到顾居敬大步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和一个小厮。婆子还背着人,他们一同进了东边的耳房。不知道又捡了什么阿猫阿狗回来。他拍了拍衣袍,准备退回去。顾居敬从耳房跑过来:“阿弟,我这有个人……”他话未说完,顾行简已经打断:“我没空,让崇明找个大夫来看。”“是夏家那个丫头!”顾居敬生怕弟弟拒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故意夸张道,“我今日在泰和楼喝酒,遇到陆彦远和他的夫人,这丫头也在。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怪可怜的。你医术那么好,不能见死不救吧?”顾行简淡淡地看着兄长。夏家的几个姑娘,能让兄长这么热心的,也只有夏柏盛之女夏初岚了。他不置可否,就这样被顾居敬强行拉去了耳房。崇明愣了愣,相爷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他也跟了过去,想瞧个究竟。耳房里,婆子正坐在床边给夏初岚擦脸,不停地对六平说:“我老婆子活到这般年纪,还没见过这么俊的丫头。那些人怎么下得去手哟。”顾居敬把顾行简拉到床边,又亲自去搬了张杌子,让他坐下。他道:“你们俩快让让,大夫来了。”婆子和六平连忙让开,顾行简也不说话,伸手搭脉。六平忍不住打量他,男人脸颊瘦削,皮肤玉白,身上的衣服很朴素,看起来气质温润,就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但又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六平总觉得他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昨天跟顾二爷一起来的那位留胡子的先生?咦,胡子呢?顾行简搭完脉,平静地收回手。顾居敬忙问:“怎么样?是被下毒了吗?”六平也着急地看过来。顾行简问六平:“当时她在的地方燃香了?”六平连忙回答:“燃了,小的闻着是股很浓烈的香味,不像是平常用的东西。这位爷,是香有问题吗?”顾行简摇了摇头,四下看看。顾居敬会意,连忙递了条干净的帕子过去。顾行简边擦手边说:“你家姑娘本就气血两亏,有晕眩之症。那香应该是番货,气味浓烈,寻常人若闻不惯,身体便会不适。取薄荷放置塌旁,再熬点八珍汤给她服下。”顾居敬点头,忙打发那个婆子跟着崇明去办了。他们这次微服出行,没多带人,身旁连个婢女都没有,只能将就着使唤临时雇来的婆子。顾行简起身,见六平还盯着床上的人,杵着不动,便淡淡地说:“若不出所料,一个时辰内她会醒过来。你先回家去报个消息,免得家中长辈担心。最好再叫个贴身侍女过来,方便照顾。”六平连忙应是:“还是您想的周到,小的这就去办。”他一边往外跑,一边想,来之前分明还很有戒心,不放心将姑娘带到陌生男人的住处。可是见到这位先生以后,又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来由地相信他。这位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呢?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便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将有一场大雨。顾居敬跟在顾行简后面,一直走到西厢房。顾行简无奈地停下脚步:“阿兄跟着我作何?”顾居敬赔着笑容:“我想起还把老友丢在泰和楼里,没个交代。家里请阿弟代为照看一下,如何?”五大三粗的男人,笑容可掬。若不是见惯他生意场上那些手段,当真以为是个大善人。顾行简没说话,径自坐下继续看文书。顾居敬就当他答应了,兴冲冲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果真大雨滂沱,天地间升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夏初岚被雨打在瓦上的声音弄醒,支着身子坐起来。陌生的地方,身旁没有人。她下床走到屋外,雨势太猛,移动不得。她只能站在庑廊下,四处看了看。江南普通的两进民居,堂屋阔三间,青瓦覆顶。院中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根部有转砌的六边形护坛,旁边摆放着几盆不知名的小花,没有人往来。她隐约记得晕过去以前,看见了六平和顾居敬,应该是他们带她来的。她觉得有些冷,抱着手臂坐在门边的石墩上,仰头看着梧桐的树冠发呆。她来自后世人人平等的社会,今日是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特权阶级跟庶民阶级的不同。好比她是商户女,莫秀庭是官家女,从出生就决定了各自的命运。不论是住的地方,用的东西,还是嫁的男人,以后生的孩子,差别都太大了。就算莫秀庭要害自己,也有的是办法,多的是人替她去办。她犯不着亲自动手,那样太有失身份了。夏初岚忽然生出无限唏嘘。倘若她没有来,原主没有上吊自尽,那个被毁了名声又失去父亲庇护的少女,恐怕终究逃不过被命运的洪荒所吞噬。可纵然她来了,除了改变夏家覆灭的命运,依旧改变不了她的出身。因为这样的出身,让莫秀庭觉得她痴心妄想,让陆彦远觉得她根本不值一提。“何为高贵,何为低贱?”她喃喃自问,觉得有些迷茫。“这么大的雨,坐在外面,不怕淋着么。”旁边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夏初岚回头看去,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雨里,一手执着伞,另一手端着白瓷碗。伞是倾着的,他的肩膀还露了些在外面,被雨打湿,药碗上却一粒水珠都没有。他很瘦,颧骨便显得突出,修皙清俊,眼睛……她一下子认了出来:“您是昨天那位先生?”只是没有胡子了。顾行简收了伞靠在墙角,端着药碗走过来:“我阿兄带你回来的。这是八珍汤,只剩下一点残渣,有点苦,将就着喝。”这事本不该他来做,但崇明和婆子正在后厨收拾残局。平日家里不怎么开火,多是叫的外食。崇明原以为那个婆子会,哪知道婆子也是个生手,两个人一顿折腾,险些将厨房给烧了。见夏初岚不接,只顾盯着自己看,他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担心这碗药有问题?”“不是,多谢先生。”夏初岚连忙伸手将碗接过来,低声道谢。盯着人看确实失礼,她只是太意外了,原以为要费一番工夫才会再见的。但是人家出手相救,书的事反而不好开口了。药果然有点苦,还有股焦味,她一边喝一边眉头紧蹙。好不容易喝完,她嫌弃地将药碗拿远一些,侧头轻咳两声。好苦,舌头都麻了。果然还是个孩子。顾行简忍不住一笑,背手看着从屋檐落下的雨线:“方才你问,何为高贵,何为低贱。人的出身固然没办法选择,路却是由自己走出来的。在本朝,寒门子弟也可以跃居宰执之位,反而是世家大族,如若子孙不争气,繁华富贵也维持不了几代。所以,何谓高低?你能将夏家经营至此,已是十分难得,没必要为出身介怀。”刚刚他都听见了?夏初岚看着男人瘦削的侧脸,仿佛跳跃着光芒,心中一动。他是在安慰自己吧?顾家虽然出了个权势滔天的宰相,一个大商贾,但听说原先也是清贫人家。她本就是有感而发,还没到妄自菲薄的地步,不过这段话,她记在心里了。“多谢先生指点。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是做什么营生的?”夏初岚试探地问道。这人看谈吐,看气势,都很不简单。“我也姓顾,家中行五。以前在国子监教书。”顾行简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话不欺人。早年他担任过国子博士,虽然任期很短,但跟手下的学生都处得很不错。那些孩子大概同这丫头差不多大,很爱缠着他,“老师老师”地叫个不停。如今,他们大都在各地任职,逢节令便会派人上门送礼物,远的便捎封书信来问候。为人师表最有成就感的,便是桃李满天下了。夏初岚知道他也许有所隐瞒,但在国子监教书,已非常了得。国子监的学府所教出来的,可都是未来的官吏,国家的股肱之臣。两人正说着话,雨也渐收,太阳又出来了。“姑娘,姑娘!”思安从外面冲进来,停在夏初岚面前,担心地问道,“您没事吧?六平回来说您晕过去了,奴婢都吓坏了。”六平跟在后面进来,先对顾行简行了一礼。无论如何,今日这位爷和顾二爷都帮了姑娘,他很感激。“我没事。”夏初岚问思安,“三叔可回家了?”思安也看到顾行简了,只觉得奇怪,还来不及细想,听到夏初岚问她,连忙回到:“三爷平安归来,还一直派人过来问您的情况。姑娘,我们快回去吧,夫人和六公子都很担心您。”夏初岚点了点头,转身对顾行简施礼道:“多谢先生和令兄相救,改日必备薄礼答谢。为免家人担忧,我不便久留,告辞了。”“举手之劳,无需言谢。恕不远送。”顾行简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了。

6、

回去的路上,夏初岚坐在轿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居然忘记提书的事,只能再找机会了。今日谈过之后,只觉得对方是个谦谦君子,实在不像是乱拿别人东西之人。这位顾五先生,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富贾乡绅,的确不大一样。满身的书卷气,谈吐不凡,大概是阅历丰富的缘故,老成持重,就像个师长。与初次见面不同,虽然他身上还带着那股压人的气势,却有意收敛了许多。还有他眼中的风采,如同夏夜坠落的星光般吸引人。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后世的师兄谭彦。她找工作那会儿,东瑞在国外并没有什么名气,只有一个办事处。因为同学的推荐,她才去应聘。没想到面试的人,正是总裁谭彦。那时候国内的东瑞已经从快要倒闭到蒸蒸日上,十分有实力。但对于一个能将一手烂牌打成好牌的老板来说,野心不止于此。她的条件在同时面试的人里面不算最好的,但最后谭彦只录取了她一个。她问过原因,谭彦说,因为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谭彦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也是个练达稳重的人。在工作上,一直是她亦师亦友的存在。她总是习惯于仰望那些能力出众的人,因为他们身上都拥有着与众不同的光芒。或者,她也渴望能成为那样的人。夏初岚回到夏家,还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就先到石麟院去了。杜氏和夏衍都在等她。杜氏急得饭都吃不下,她知道女儿一贯主意大,又事关三叔,必定会亲自处理。可都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怎么敢独自前往呢?实在太冒险了。她看到夏初岚走进来,连忙直起身子:“岚儿,你可担心死我们了。”“姐姐!”夏衍立刻跑到夏初岚的面前,皱着眉头问,“是那个坏世子来了吗?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夏初岚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又走到杜氏的面前,“娘,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杜氏拉着她的手叹气:“你毕竟是个姑娘家,真把自己当成男孩儿了么?万一那人有歹意,你怎么办?我叫了李大夫过来给你诊脉,你就在此处沐浴换身衣服。刚好我们都没吃,你和我们一道用些饭菜。”夏初岚微怔,这母子俩一个病中,一个还在长身体,竟然因为担心她,连午饭都没有用。她独自过了许多年,自问足够坚强。但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家中有人等待,有人牵挂,已变成了心底的一种柔软。等吃过东西,李大夫也过来了。他长着山羊胡,人不高,眼神却透着股精明。仔细询问了一番,才缓缓说道:“那位先生所言不假。合和香闻惯的人不觉得什么,闻不惯的人吸入过多,就会头晕呕吐,只要断了香也就没事了。倒是姑娘这体质,月事不准,得多喝些八珍汤,补补气血。”杜氏听到夏初岚没有大碍,整个人才轻松了,又让杨嬷嬷把李大夫说的话都记下来。等送走李大夫,她让夏衍先回自己屋里去,单独留了夏初岚说话。“岚儿,真是英国公世子?”六平回来说的时候杜氏还不信,眼下看女儿的神色,分明有异。那个人就像他们长房心头的一根刺,老爷走之前,也是不放心的。夏初岚没有隐瞒:“是陆彦远的夫人扣下三叔,我也见到了陆彦远。”杜氏听到这里,不由地握紧了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娘,他们没把我怎么样,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痴心妄想,更不会跟那个人再有什么瓜葛。他到绍兴来是另有要事,与我无关。至于他的夫人,经过今天的事,应该也不会找我麻烦了。”杜氏看她面色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便说道:“你想明白就好。他们是世家大族,我们招惹不起的。听说是顾二爷帮了你?改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嗯。我知道。”杜氏笑了笑:“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夏初岚走了以后,杨嬷嬷便说:“夫人怎么不跟姑娘提二夫人来过的事呢?”“提那个做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杜氏扶着杨嬷嬷站起来,声音有些疲惫,“二弟妹让韩家跟夏家联姻,一来是要我们准备丰厚的嫁妆给韩家,二来岚儿嫁人了,便得把掌家的权力交出去。掌不掌家我倒是没什么,但岚儿的婚事绝不能马虎。”“理是这个理。可夫人不是想给姑娘找门好亲事?那韩家的大公子韩湛相貌周正,人也老实,韩家的家境也还可以。若他不介意姑娘以前的事,未必不是一桩……”杜氏挥手打断她:“韩家大郎再好,我也不能委屈岚儿嫁给一个商户。否则老爷泉下有知,定会责怪于我。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杨嬷嬷也不再说什么。姑娘的婚事本来就难办,夫人又如此挑剔,恐怕真是嫁不出去了。……夏初岚从杜氏的住处走出来,看到夏衍背手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天空。他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神态举止却像个大人一样。夏衍是杜氏和夏柏盛唯一的儿子,又是夏家的长子长孙,若不是夏柏盛不在了,应该享受夏家最好的一切。可他从未抱怨,努力上进,没让母亲和长姐操过心。夏衍看到夏初岚,几步走过来,深吸了口气才说:“姐姐,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夏初岚点了点头,示意他说。“我,我想参加六月的补试。”夏衍鼓足勇气说道。夏初岚吃了一惊。补试是国子学和太学的入学考试,每三年一次。国子学和太学都属于国子监,但国子学只招收京官七品以上的官家子弟,入学考只是走个过场,十分简单。相反太学面向全国招生,对考生并没有身份上的限制,相对来说入学考试也困难。但一入了太学,好处便很多。除了免除丁粮,徭役,朝廷还会出钱养士。最重要的是,成绩优异者,可以免发解试和礼部试。上舍生里最优者,甚至可以不用参加科举,直接授予官职,称为“释褐状元”,名望比参加科举的状元还要高。“补试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还小,可以三年以后再考。”夏初岚中肯地建议。据她所知,本朝好像还没有十二岁就被太学录用的先例。夏谦也曾考过太学,因为考题太难,都没有答完就出来了。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夏衍坚定地说道:“我想试试。入太学要三年才能升为上舍生,到时候我就十五岁了。若再等三年,升为上舍生要到十八岁。我不想等那么久。”夏初岚看着夏衍:“为何急着考太学?”夏衍用力抿了抿嘴唇,说道:“我想做官。等我做了大官,姐姐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再也不用怕那个英国公世子了!我才是家里的男人,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要保护你们!”夏初岚一愣,没想到是这样。这三年,因为占了原主的身子,她一直在做姐姐和女儿,却从没有把夏衍和杜氏视作真正的亲人。直到今日听到夏衍说出这番话,她心中不可谓不震撼,甚至有些愧疚。她主动摸了摸夏衍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衍儿,太学不是不可以考,但我希望你是为了自己去考。在你长大以前,姐姐会保护好这个家,所以你不用担心。”“可我还是想试试。”夏衍垂着眼睫,小声道,“太学里的先生都是鸿学大儒,还经常能请到当朝的宰执讲学,能学到很多东西。我不是说族学的先生不好,只是他讲的东西实在太浅了。”夏初岚立刻明白了。族学里都是年龄不同的孩子,有大有小,悟性也有高有低。先生为了照顾年纪小和悟性低的孩子,讲的东西必然不会太深,而夏衍又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太多了。“晚上我带你去三叔那里,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三叔觉得可以考,便让他来帮你准备。我们试试,如何?”夏衍一下子高兴起来,激动地握着夏初岚的手。他原以为姐姐会反对到底,没想到姐姐是支持他的!他一下子就有信心了。这次夏初岚没有抽回手,只是对他笑了笑。人的出身固然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但路却是由自己走出来的。***午后,烈日炎炎,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松华院的侍女仆妇们一边在院子里洒扫,一边忙着把各处的格子窗卸下来,装上竹幕和绣花纱帘。夏初荧坐在堂屋里头,喝着安胎药,与韩氏说话:“娘,大伯母没有同意您提的婚事?”韩氏递了盘果脯过去:“别提了。我只开口说了个大概,她就拒绝了。我还想她这回怎么这么硬气,直到大郎跟我说,陆彦远来绍兴了,我才明白。长房大概还存着几分攀上英国公府的心思,这才拒绝我。”“他真来了?”夏初荧拿着一粒果脯放进嘴里,“大哥又是怎么知道的?”“先前,你大哥派了个人跟在夏初岚的后面,看到她进了泰和楼,不久后官兵也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夏初岚被顾二爷带走,陆彦远和莫秀庭两个人则到府衙去了。”夏初荧酸道:“夏初岚还真是好命,什么大人物都跟她有关系。大伯能跟顾二爷攀上关系,也算是长房的福气了。官人说,顾二爷手眼通天,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门路广得很。他若肯帮大哥,连太学都进得。”韩氏当然知道顾居敬的本事。可顾居敬根本不买二房的账,昨日来喝喜酒也是心不在焉的,她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巴巴地找上门去吧……不如打听一下他住在何处?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就是拉下这张脸又如何。“姑爷!”外面的侍女喊了一声。韩氏和夏初荧俱都惊诧地望去,就见裴永昭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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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更新时间(UpDate): 2023年03月0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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