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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歧义的寓言故事有哪些(有歧义的寓言故事)

2023-03-13 20:10:01 技术常识4 常识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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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石乡村寓言《乡志》(十三):混乱的预选,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新华网山东频道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有歧义的寓言故事1

《乡志》(十三)

文/愚石

露月

1

在阳山一带,每年十月初一的前后三天是一年中除清明之外,最重要的祭祀亲人的日子,有的地方称这三天为鬼节。最普通的祭祀活动被称之为“烧纸”。儿女亲人们在粗劣的草纸上打上古钱币的模印,或者直接买来这几年新出现的印刷好的冥币,在下午两三点之后太阳落山之前到坟上烧掉,洒几滴清泪,数几多怀念。鬼节头一天叫新坟纸,亲人去世不过三年的,要在这一天烧;第二天被称为正节,除新坟纸之外的大部分要在这一天烧;第三天一般是因为特殊原因错过前两个日子没有烧的,要在第三天中午十二点之前烧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十月初一这一天,颜家人要举行祭祖仪式,所有过了十八岁的老少爷们儿,都要到颜庙里给祖宗颜回磕头,然后说说功绩。说功绩如同政府里的述职报告,是按照家族里的几个支系排序先后,逐个说。对颜氏家族来说,这也是几个支系互相看高低、比能耐的重要时机。所以对每年一次的祭祖,颜氏家族每个人都看得很重。一些妇孺因为祖训规定不能参与,不能到祭祖现场,就聚集在颜庙大门口,偷听里面的动静。

今年的祭祖因为颜庙正在整修,便有了特殊的意义。这次整修之后,颜庙将以一种新的形象展示给世人。

颜景观头一天通知维修队暂停维修,把院子先打扫了一遍,然后把那幅颜回的画像恭恭敬敬地挂在正堂的墙壁上。看着这幅几十年来他一直摘摘挂挂的画像,颜景观心里酸酸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领着族人坚持多久,不知道这画像还能完整地保存多久。颜景观一直想募集一些资金,为祖宗塑一个金身,哪怕只是踱金,或者仅仅是一尊泥塑,祭拜的时候心里也能更安然一些,这事却始终没有办成。颜景观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是不是还能把这个心事了了。颜景观打算到今年年底的时候,到各家各户串一串,再募点钱,到底能募到多少钱,他心里没底。想想祖宗千金不拾的品格,现在后人甚至没有钱为他塑一尊雕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颜景观的大儿子颜世道老早就打开了仪门,招呼所有祭拜的人,都要从仪门进入。这个仪门也只有在举行祭拜仪式的时候才打开。颜世道招呼几个兄弟,帮着把准备好的三牲果品,恭恭敬敬地摆在祭台上,三荤三素三点,鸡鱼肉,苹果橘子香蕉以及三色点心,都非常新鲜。尤其是那苹果,上面还挂着新鲜的树叶,树叶上似乎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那露珠明晃晃的,一动就要掉下来的样子。香炉摆在祭台之前,三柱高香只等仪式开始后点上。

上午十点,祭祖仪式正式开始。

颜世道招呼族人往前站,成排成列。排和列的顺序是族里约定俗成的,长支居中,旁系分两边站列,长子居前,次子居后,孙辈再后。祭拜方阵前面全部为年长者,而愈往后年龄和辈份愈小,所以偶尔说笑之声,也多从后面发出。族里的司仪叫颜景瑞,年纪比颜景观稍小,对祭祀礼仪十分精通。再加上他也是族里辈份比较高的,司仪的差事便当仁不让地当了快十年。十年前颜景观也做过司仪,但现在他已经是族长了,不适宜做司仪了,就把司仪这个位置让给了颜景瑞。颜景观曾经想过让大儿子颜世道当司仪,一方面是他对礼数上的事还不是太精通,再加上腿脚不方便,总觉得有碍门面。但不管怎么样,儿子毕竟是儿子,所以颜景观有意无意地着力锻炼他,凡事都拉着他。也是奔六十的人了,说话渐渐有了份量,族人对他的尊重也日见增多。

颜景观站在队伍最前面,随着司仪似乎有些尖厉的声音,带着族人一起为颜回三叩九拜。所谓的三叩九拜,就是三次叩首,九次磕头,如果不是前面有颜景观领着,后面的年轻人有些真的已经不会磕头了。但颜氏族人,无论叩首时弯腰的程度,还是叩首的节奏,都拿捏得十分精到,三叩弯腰近于九十度,九拜额头接近于平地。颜家的这些礼仪,合规合矩,从祖上一直流传下来,多少年不曾有过任何更改。颜景观对三叩九拜的礼仪看得非常重,村里哪家的丧事,看着那些磕头不合规矩的,颜景观气就不打一处来。有些孝眷磕头时脸上表情不合适的,哪怕脸上露出一丝的不敬,或大丧之事食酒的,颜景观还有他自己的惩戒手段,在敬酒捻香时,他会故意把递香送酒的手往后缩一缩,让祭拜者够不着,必须跪着往前挪一步才行。

祭拜完毕,颜景观就要历数祖宗恩德。颜景观微闭上眼,喉结抖动,似乎有泪涌出。多少年了,每到这个时候,颜景观总要忍不住地激动。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早已经发黄的家谱,慢慢读了起来,浑浊的嗓音有些颤抖:

吾祖颜回,亦称颜渊,字子渊,生于公元前521年,卒于公元前490年,孔子七十弟子之一。他一生大半时间跟随恩师孔子生活和学习,极深地理解并实践着先师的思想学说,以谦虚敏学、尊重师长、仁德出众而著称,被后人推居孔门“七十子”之首,尊为儒家的“复圣”。

吾祖颜回,出身书香,自幼天资聪慧,勤奋苦学,悟性极高,能“闻一以知十”。拜为孔门弟子后,有两点极其突出并深得世人称道:一是好学。他长期生活贫寒,却志学不辍,孔子形容说:“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他早作晚息攻读研习诗礼,追求学业精进,被孔子认为是门生中唯一可以称之为“好学”的人。二是尊师。他不仅完全听从孔子的指教,完全按孔子的学说行事,而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自成为孔子的学生后,他便时时跟随孔子,极少离开。少正卯与孔子争弟子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后来,许多孔门弟子都出去做官,他却伴随孔子周游列国,兴坛讲学,甚至终身不仕,终成为一代名儒。

吾祖颜回,颂扬仁德思想。他谦虚做人,“无伐善,无施劳”,做到了不争名逐利和“敏于事而慎于言”。他安贫乐道,在箪食瓢饮居陋巷的情况下,也守“道”不移。他“不迁怒,不贰过”。平日里,总是谦和待人,不因怒于一个人而把怨愤迁于另一个,也从不重犯同样性质的错误。

吾祖颜回,推崇仁政思想。“愿得小国而相之,主以道制,臣以德化。君臣同心,外内相应。”“教行乎百姓,德施乎四蛮,莫不释兵,辐辏乎四门,天下咸获永宁。蝖飞蠕动,各乐其性。进贤使能,各任其事。于是君绥于上,臣和于下。垂拱无为,动作中道,从容得礼。言仁义者赏,言战斗者死。”

吾祖颜回,讲求顺从自然,无为而治。他安贫乐道,于世不争,“不迁怒”,反对用强制和暴力的手段处事治国。他曾说过:“愿得明王圣主为之相,使城郭不治,沟池不凿。”

吾祖颜回,于公元前490年英年早逝,时年31岁。此后,他被作为好学和善良、仁德的象征,受到了世代推崇,不断被追加谥号,唐太宗贞观二年起,先后被尊为“先师”、“兖公”、“兖国公”、“兖国复圣公”,到了明嘉靖九年被尊为“复圣”。

家谱有诗云:

吾祖复圣本平民,

忠孝仁义写乾坤;

箪壶瓢浆顺天道,

列国教化语昆仑。

重金不改清贫志,

学富斗车圣贤身;

安泰平和家国事,

万世敬仰列神尊。

颜景观双目紧闭,沉浸在对祖上的赞美和怀念之中,久久不能言语。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颜景观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众位颜氏子孙,自吾祖颜回以来,颜氏即以道德文章立于世间,儒家深学垂范千古。仙鹤村颜氏子孙,自古深得吾祖遗风真学,修身治世,堪称楷模。只是几百年来少有成大师者,少有成大器者,也少有为大官者,愧对祖上英灵。仙鹤村颜氏子孙,定要谨记忠厚道德,谨记与人为善,谨记仁义孝道,永远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下面由各个颜氏支系陈表家族功绩。”

首先在祭台前表述功绩的是颜世道:“我们兄弟四人,世道、世德、世文、世章,谨记祖上修身治世教诲,敬天敬地敬父母,交好邻里与族亲。”颜世道高小毕业,除了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之外,作为仙鹤村颜氏长支最年长的,紧跟父亲学习儒学道义,说话做事已经有了父亲温稳和善的性格特征,说话也显得文绉绉的。他看了一眼祭台下面的本家,继续说着:“父母多病,我们兄弟四人,争先为父母买药看病,不计数额多少,不分彼此你我。子孙满堂,亦以儒学传授,历数祖上恩德荣光。邻居世舞盖房缺钱,吾兄弟四个合力帮其三千元。其余种种,不再赘述。”

接下来是颜世礼,说话已经没有了那些文言词句,全部成了日常说话的方式,这样让人听起来感觉更平和一些:“我今年五亩地打了六千斤粮食,卖掉三千斤,家庙维修我捐款六百元,为学校捐款二百元,剩下的打油盐酱醋还不够。”

接下来各个支系都在表述着各自的功绩,颜景观听着,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担忧,自己死了以后,这种祭祖仪式还能坚持下去吗?

2

柳恒贤死了,他是在自己家的屋梁上,搭了一根尼龙绳上吊死的。

柳方鸣到柳恒贤家里拉选票的时候,发现柳恒贤的尸体已经冰凉。柳方鸣打电话把柳卫党叫到柳恒贤家里,问:“这种情况,是不是需要报案?”

柳卫党说:“当然要报,不能让大叔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的。虽然他老人家无儿无女的,咱这些当干部的,要主持公道,不能让他就这样糊糊涂涂地死了。”

柳方鸣说:“报了也白报,以前人民公社的时候,全公社几万人就一个特派员,也没有什么案子,特派员成天闲得难受擦枪玩。”

柳卫党说:“抓紧时间报案吧,白报也要报。”于是他们就拨打了110。

派出所来了以后,又是拍照又是四处翻腾,终不知找到了一些什么。

派出所开始挨家挨户地排查破案线索。于是有人回忆,说前天还看见柳恒贤赶着他的八只绵羊下坡啃干草去了,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也有人回忆,那天看见柳恒贤在地里和两个年轻人说话,是那种穿着黄大衣、骑着摩托车到处买羊的人,还以为他把自己的羊卖给他们呢。后来想想不对啊,这些羊是他的心头肉啊,怎么会舍得卖呢?

村头的蔡老三说:“前天我遇到了恒贤叔,给他说话眼皮儿都没抬。以前他从来不这样,有时还问问花儿和几个孩子的事。这次确实很奇怪,他嘴里一直嘟囔着一句话,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天理。我还以为恒贤叔是不是跟人吵架了,想让他到家里喝壶茶,他压根儿就没有看见我。”

于是有人分析,柳恒贤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几只羊被两个年轻人抢了,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这也难怪,那几只羊可是柳恒贤的命根子呢,他和它们吃住在一起,他还给他们起了非常好听的名字,并且都是小姑娘的名字,叫什么葵花、菊花、苦菜花之类的,他怎么能让他的这些心肝宝贝被人抢走呢?

仙鹤乡靠近邻县的几个村,以前发生过羊被抢牛被偷的事,有一伙人甚至连鸡鸭鹅都抢,在离驻地不到几百米的仙鹤村,还是第一次出现被人抢羊的事。这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然抢到乡镇驻地来了。以前的案子到现在都没有抓到一个犯罪嫌疑人,轮到柳恒贤这种无儿无女的人,即使是丢了性命,也不会有人上心管这种案子的。

“真是可惜,我们又丢了柳家的一张选票。他怎么就不晚死两天呢?”柳方鸣走出柳恒贤院子的时候,给柳卫党说。

3

按照乡党委的统一安排,全乡村级换届工作分两步走,先村委后支部。村委会的预选分为两批,第一批定在农历的十月二十四日,第二批定在农历的十月二十六日,仙鹤村被放在第二批。党委的意图很明显,好村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所以第一批放了四十个村,只有六个村被放在了第二批。

第一批的村预选非常顺利,基本上实现了党委意图,选举过程没有出现任何疏漏,预选结果也基本保持了各管理区提报的人事方案,这让郑之渊出了一口气。而第二批的六个村是情况非常复杂的,需要大量的机关干部靠到现场,亲自指导和参与选举,同时需要调配警力和联防队员维持秩序。而最不能让郑之渊放心的,就是仙鹤村。

田沧海过来汇报的时候,把前期的工作情况仔细地给他进行了汇报,包括他请几个现任的村干部吃饭,让他们齐心协力,抱成团共同参加选举,以及几个村干部如何骂着毒誓,确保选举成功等等。但郑之渊仍然对仙鹤村不敢掉以轻心,他害怕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大问题。

预选的头一天,郑之渊把袁成华、田沧海、组织委员周全、宣传委员赵梦、派出所长朱向前叫到自己办公室,对仙鹤村的预选进行最后的研究部署。

“沧海,你们提报的这个预选候选人名单,是不是按照文件要求,经过了群众的海选,会不会引起其他歧义呢?”郑之渊问。

“选举委员会提了十几个候选人名单,除了现任的村干部之外,也同时包括了现在群众呼声比较高的孙维金,还包括原来的支部书记柳恒稳、副书记孙思良。”说到这里的时候,田沧海用眼角斜看了一眼袁成华,见他面无表情,“省里的选举办法规定,可以多于名额一到二人。所以根据选举委员会最后统计的结果,上报给党委的名单,都是按群众海选的结果确定的,顺序也是按预选人得票多少排列的。依我看,各方面都应该不会有不同意见。”

“孙思良的候选人提名票高不高?”郑之渊问。

“不高,没有进入最后的推荐名单。”田沧海回答。

“孙思良是乡里重点打击的对象,要确保他在整个选举过程中,不能有任何破坏活动。一旦选举开始,就要对他暂时放一放,否则有可能激化矛盾。”郑之渊看着朱向前说:“朱所长,一定要把握好这一块。但如果有严重的违法犯罪事实,只要证据确凿,也决不能手软。”

“没问题,我们一定坚决执行党委的意见,郑书记你就放心吧。”朱向前说。

“那么其他的准备工作呢?比如场地的安全问题,各个村民小组的分区问题,计票问题,投票秩序问题。”

“我觉得准备得还是比较充分的,场地就在忠字礼堂前面,很开阔,也不会引起安全事故。整个场院分成了八个区域,都用白石灰划上了线,一个小组一块场地,计票也是按村民小组,分头统计好以后再合计计算。秩序问题按照乡里机关干部在其他村参加预选时候的分工,全部分到了八个小组。 午饭已经订好六百个大包子,要了一点咸菜,虽然艰苦点,但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投票箱我怕出意外,都是用铁皮打的,不会出现其他乡镇抢票箱子撕票箱子的情况。至于其他方面的秩序,我觉得还有派出所的干警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田沧海一一问答着郑之渊的提问。

“干警是不能到现场去的,这次上级有明确规定,并且要求得特别严。我觉得可以让干警在村头待命,一有情况马上出警。但绝对不能到投票现场,这是局里的一条纪律。”派出所长朱向前说。

“可以让他们在村院里等着,村院离忠字礼堂不远,方便随时出警。”郑之渊知道朱向前是一个老滑头,但这次不让民警到现场是市里的统一要求,他清楚这项要求,“但不管如何,老朱这次要亲自靠一靠,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铁的要求就是:绝对不能出问题,只要有扰乱会场的,有打架斗殴的,要从快处置,绝对不能出现群体性事件。现在不怕别的,就怕群体事件,乡里已经担待不起了。”

“郑书记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亲自过去。”朱向前这次表态很好。

“是不是让乡里的其他领导也多靠一靠?”田沧海问。经郑之渊这么细致地一问,田沧海心里反而更感觉没底了。

“袁书记去不太合适,亲戚里道的,有话不好说。就让周全和赵梦去现场,另外还可以让老牛去。三个乡级领导,应该行了吧?”郑之渊说。

田沧海答应着行,心里却在嘀咕,三个乡级领导顶不上一个使。关键时候这些人谁都不敢拿主意,谁也指望不上啊。

郑之渊忽然间沉默下去,有好几分钟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郑之渊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刚想说话,发现声音有些发堵,便清了清嗓子:“周全和田沧海作为选举现场的总指挥,安排和调度选举工作的每个细节,其他同志也要多考虑好选举的方方面面。仰仗各位了,明天我在办公室,哪儿也不去,静候各位的好消息啊。”

正式预选的时间定在了上午九点。

4

在选举的空档时间,郑之渊接待了泰山学院的文史考察队。带队的是文史学院的张国学教授,在全国是有名的“诗经”研究专家。

见到郑之渊之后,张国学教授侃侃而谈,说明了此次考察的本意:“我们就是要真正发掘出《诗经》的发源地。在我看来,仙鹤乡文化的应该是《诗经》探源及颜子文化的综合体。有人说我把仙鹤乡的文化与《诗经》联系起来可以,但把仙鹤乡作为《诗经》的发源地多少有些牵强,但我想作为一种观点,应该是可以研究和探讨的。《诗经》的整理者孔子是鲁国人,而仙鹤乡作为齐鲁文化的一个地域以及在此地域上发掘和形成的各种文化风俗,都应该是《诗经》的歌咏内容,而《诗经》中有几首诗已被专家定论,确实是写的仙鹤乡的景色或者文化,这也是我把仙鹤乡文化于诗经探源的根本原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两首诗经名篇,都应当说与仙鹤山有关。我们可以这样被充分解释和理解:‘皋’字注释为水中的高地,前几年不少诗经研究者不知‘九皋’在何处,其实‘九皋’就是仙鹤乡的皋山及以东皋、西皋、泗皋九座原是汶河宽广水域中的高地。而所谓的他山之石是指可以打磨在中国四大知名砚台之一鲁砚中位居高品的龟山砚以及可以用来作为磨刀石的鹤山石。‘河之洲’则可以被准确地于大汶河在仙鹤乡地域内的洲头。窈窕淑女除了指皋山下曾经有过的淑女泉之外,或许也有孔子歌颂妻子颜氏的用心所在。这首流传于各个地域、适用于各个时代的爱情经典,不管歌颂了何处的美丽女子,但孔子把这首爱情诗放在首位,或许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里面的。我们这样推测这位儒道古人或许有些不敬,但儿女情长对任何一位诗人来讲,都不应该是一种奢侈。”

看着张教授的儒雅风度,感受着他的渊博学识,郑之渊忽然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在一个地方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官员,自己对仙鹤乡的历史竟然没有多少了解,甚至可以说是浅薄到一种无知,这是历史的悲哀,还是当权者的悲哀。如今的时代,历史与文化已经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了,人们看重发展,看重经济数据,文化已经渐渐沦落。但一个没有历史认同感的时代,会被将来认同吗?

郑之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5

天气预报说,二十六日是一个晴到少云的天气,气温为零下三度到八度。

柳恒稳五点多就准备起床,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邵秋之,见她仍然睡得和死猪一样,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天连续降温,天冷,她晚上老是靠他。床本来就很窄,挤得他都快掉下来了,所以柳恒稳感觉没有睡好,睡得很累,浑身不轻快。“这个臭娘们儿,她自己睡得还挺香。”柳恒稳嘟囔着。柳恒稳披上衣服,斜依在床头上,轻闭上眼,想着夜里做过的那些梦,感觉梦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是梦见了什么,好像有追着他跑的日本鬼子,长得奇丑,凶巴巴的样子。好像也有娘,也有大妈妈。柳恒稳也确实很想大妈妈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生活得怎么样,是不是又找了一个。选举完以后,自己一定要去看看她。只是上次她走的时候,说要迁到外地去,外地是哪里,是不是已经走了,现在去还能不能找到她。柳恒稳越想心里越烦,索性穿衣下床。

今天是村委会预选的日子。六点多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就放开了音乐,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唱得柳恒稳心里更加烦躁。狗日的,今天算什么好日子?黄历上写了还是老天爷告诉你们了?心里一边不服气,柳恒稳一边戴上老花镜,把眼睛凑到条几上面,扒拉着日历看。柳恒稳发现,今天从总体上讲,还真是一个好日子,子吉丑吉寅吉卯凶辰凶巳凶午吉未中申吉酉中戌中亥中。柳恒稳长出了一口气,说了句“人算不如天算”,然后心里涌起了浓重的失落感。

出了房门,柳恒稳感觉天气很凉,这凉很快渗透到心里,让他的身子似乎颤抖起来。柳恒稳多次劝自己要看开些,不要再想当什么支部书记村主任这些鸟官的事,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想。以前选举的时候,他总是跷着二郞腿喝着大茶一样是高票当选,可现在,自己连村里上报给党委的预选人名单,几乎都已经进不去了。这次如果不是田沧海,他柳恒稳只能作为看客参与到选举中来,然后眼看着别人手舞足蹈地庆祝谁谁当选。柳恒稳也曾经想过,自己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但自己却没有胸怀。再说,年龄也大了,或许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柳恒稳盼着妹夫能当上党委书记,到那时自己再重新出山,却感觉希望渺茫。如果真能如此,柳恒稳会感觉更加没有底气,因为这官当得不能让人信服,反而让人瞧不起,凭关系走后门当上个村支部书记能算什么本事?

在确定上报给党委的最后预选人名单的时候,田沧海曾经给柳恒稳打过电话,问他是不是还想参选,但柳恒稳一口回绝了。这个时候,柳恒稳不想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他就是要看看现在的这些班子成员,能蹦达多久。他就是想看他们的笑话,也好让这些老百姓知道,地球离了谁都转,但仙鹤村离了他柳恒稳就是玩不转。

妹夫打电话说,田沧海上报的名单里,有他。一方面柳恒稳感觉田沧海没有忘记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却又感觉他是多此一举。自己已经没有了当支部书记的心劲儿,名单上再加上他,是福是祸都说不清,这样反而让别人感觉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地干。咳,管他呢,事不由己,更不由天,只由那些老百姓手中那张选票,爱谁谁吧。

至于今天是不是要到现场投票,柳恒稳感觉并不重要,因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着。孙维金进入了预选人名单,这比什么都重要,孙维金做的所有工作,也必然能够确保他进入正式选举。自己的名字在候选人名单里,对班子里的其他成员可能是个威胁,对孙维金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柳恒稳这样想。

高音喇叭上开始吆喝着所有选民到忠字礼堂前集合,柳恒稳知道,预选大幕已经拉开。他站在自家已经落光了叶子的葡萄架下面,见上面竟然还有一粒红得发紫的葡萄,有些招摇地挂在最上面的枝头上。这世道真是奇了,后天就是大雪节气了,竟然还有葡萄如此鲜亮。

“老头子老头子,快去看看,街上来了那么多的车。”老婆邵秋之起床后,打开大门往外瞧了一眼,接着就跑回来,对着柳恒稳喊开了。

“有多少车能让你这样大惊小怪的?真没见过世面。”柳恒稳呵斥着自己的老婆。

“不信你去看看。”邵秋之脸上有些不高兴,嘟囔着,“大清早的别训人行不行?你以为你还是大队书记啊?今天人家就要选新的了。自己心里不痛快拿俺撒什么气?”

老婆的几句话把柳恒稳惹恼了,他摸起身边的笤帚打了过去:“不会说句人话你就少放屁。”

邵秋之躲开,她见男人真生气了,吓得大气不敢喘,低着头到屋里做饭去了。

柳恒稳拿了一个小马扎,坐到平房顶上。自己家离忠字礼堂很近,站在平房顶上,几乎能看清选举现场的所有活动。柳恒稳不知道老婆说的那些车是谁请来的,据他估计,应该是孙维金沙场和企业里的人,或者是他从外面请来的。如果真是这样,选举的事就有可能让孙维金搞砸了。

柳恒稳摸起电话,开始给孙思良通话。

在忠字礼堂周围,停了近百辆车,到场的选民一看架式不对,不少人打了一个转儿又各自回家了。一些喜欢热闹的人,站在离忠字礼堂几十米的地方,倒腾着两条腿站立的姿势,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展。

田沧海给郑之渊汇报,郑之渊问清情况,知道停在村里的车辆都是外地牌照,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向市委书记彭子丰汇报。市委书记彭子丰安排公安局马上出警,查扣车辆进行检查,发现问题严惩不贷。郑之渊赶到村办公室,安排派出所长朱向前马上到选举现场,维持秩序,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二十分钟过后,市公安局防暴大队一百多名干警赶到仙鹤村,将所有车辆扣押到乡派出所,进行突击审讯。

郑之渊让田沧海在喇叭上继续下通知,让所有选民马上到忠字礼堂,选举正常进行。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扯着闲谈,说着家长里短,心里一边打着鼓,一边慢腾腾地来到忠字礼堂前自己小组的划定区域,然后小声嘀咕着怎么选一个破村长还弄来了黑社会助阵。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抵触情绪却很强。

这个时候,孙维金来到了选举现场,对着到场的群众拱手作揖:“各位老少爷们儿,刚才那些车是我请来的,都是我生意场上的朋友哥们儿。他们主要是想来给我贺喜的,喝我的喜酒,来得早些了,各位老少爷们不要见怪。”

孙维金这样一说,村民们都反过来劝他:“没事,这还算什么事?来帮个人场,理所当然的。”老百姓心里清楚,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孙维金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至于这步棋的效果如何,还要看最后的选举结果怎么样。孙维金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事先征求柳恒稳的意见呢?孙维金现在担心的是,那帮小子们是不是听话,车上是不是带了家伙,如果带了可就惹大麻烦了。自己千嘱咐万嘱咐的,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乡里的机关干部一大早就到了村里,按照分工都到了给自己指定的选举岗位。

田沧海让李务实悄悄清点了一下来到会场的人数,总共不到一千二百人。按照市里关于这次选举的规定,参加预选人人数必须达到选民总数的一半以上方能有效。但已经过了上午九点,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再等也不会有更多的人。现场来的人因为已经等了好长时间,秩序有些混乱,到处人声嘈杂。田沧海跟周全商量,是不是可以开始。周全不敢自己作主,向郑之渊电话请示后,给田沧海说:“不要宣布到场人数,先开始选举再说。”

田沧海让颜景观按照预选程序,主持预选。

选举委员会主任颜景观站到用几张桌子拼凑起来的主席台前,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开始主持村委会的预选:

“各位选民: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山东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和乡换届工作领导小组的安排,我村今天投票预选第九届村委会成员候选人。

我受村民选举委员会的委托,主持今天的预选。

这次预选的程序如下:

第一项:通过村民委员会候选人人数。根据市、乡镇换届选举大会工作方案,经村民会议讨论决定,我村第九届村委会成员由6人组成。《山东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规定,候选人的名额应当多于应选名额的一至二人。根据这个规定,经村民选举委员会讨论,建议差额1人。这次大会共推选候选人7人。下面举手表决,同意这个方案的请举手,请放下;不同意的请举手,请放下;弃权的请举手,请放下,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通过。

第二项:通过监票人、计票人名单。村民选举委员会通过广泛征求意见、民主协商,推荐柳方实、孙维真两位同志为监票人,推荐颜世诚、孙连信、柳绪亮同志为唱票人,推荐颜廷公、孙思平、柳召明同志为计票人,推荐颜世道同志为总监票人,推荐颜丙师同志为总计票人。”

“怎么都是颜家的人?”下面有人嘀咕。颜景观没有理睬,继续主持会议。但他心里在想,因为颜家没有人像姓柳的、姓孙的人一样,拼了命地想当官。

“下面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请放下;不同意的请举手,请放下;弃权的请举手,请放下;好,通过。

第三项:通过预选办法

第一、实行无记名投票的方法。选票由选民自己填写。

第二、预选所投的票数,等于或少于投票人数的预选有效,多于投票人数的,预选无效。

每一选票所选人数,等于或者少于应选人数的有效,多于应选人数的作废。选票因涂改全部无法辨认的,作废票处理。废票计入总数。

第三、写票选举。你同意谁作村委会成员候选人,就在票上写上他的名字。

第四、村民要遵守大会纪律,保持会场安静,投票时按村民小组有序进行。

第五、选民在选票上填写的候选人名额不得超过应选名额,通过公开唱票和计票,根据得票多少的顺序,确定候选人,然后按姓名笔划顺序张榜公布候选人名单。

下面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请放下;不同意的请举手,请放下;弃权的请举手,请放下;好,通过。

第四项:进行投票预选。

现在由监票人、计票人和选举工作人员核对人数,发放选票。选票发完以后,大家不要急着填写,请先核对有无漏发或多发选票。”

会场里秩序开始有些混乱,“给我一张。”“我来得早,先给我。”“我还要等着去浇地,让我先领票。”村民你争我抢,有些控制不住的模样。

村里的现任干部只有颜亭好和安爰在选举委员会里,并且在选举中承担了登记选民的任务,其他几位村干部都成了甩手掌柜。田沧海心里清楚,其他几位村干部不想在选举中承担具体工作,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们要眼睛盯着、手指指着那些选民,让他们为自己投票。

柳方鸣老早就跑到孙姓人所在的第六小组转来转去,看着那些领到票的人,一边拱手作揖,一边眼睛四处张望着。有人抬笔刚要写人名,他便凑上前去,那人身子一躲,把柳方鸣闪在身后,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柳卫党到了孙姓人的另两个小组七八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专门给人们制造紧张气氛。

孙维下和孙思错则到了柳姓人多的一二三组,他们站到了人群中间,说着现在的村班子成员是历年来素质最高的,也最能为老百姓办事之类的话。他们盼着有人替他们说几句话,旁边却没有一个人附和。

孙维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主席台下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把手里的烟四处撒给附近的选民,说着:“这是中华烟,尝尝,尝尝。”眼睛却始终盯着别人手中的选票。

孙思良的周围,聚拢了柳姓、孙姓的一些年轻人,这些人都是跟着孙维金打工的。他们按照孙思良的嘱咐,都回到自己家人坐着的地方,把他们手中的票全部抢过来,一一填写完毕。

“拿过来,我看看你选了谁。”孙维正极不情愿地被儿子孙连生抢了票,有些生气。他站起身,想把儿子写好的票再要回去。

“看什么看,我选谁不行啊?”孙连生抢白自己的老爹。

一句话把孙维正说恼了:“放你娘的狗屁!我自己的票,选谁我说了算。用得着你来献前子?”

被老爹这样一骂,孙连生有些下不来台,眼里露出凶光:“你没事找事是吧?你以为我选谁,还用给你商量吗?”

“你选了孙维金是吧?那就更不行了。你没有骨气低三下四地跟着他干活,我已经够迁就你了。但你不能忘了,前几年他抢咱家的沙滩地,把我往死里揍的事。”孙维正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周围的人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哪年的老黄历了,你怎么就和三岁的小孩子似的,赶紧换换你那老脑筋吧。端人家的饭碗,就得给人家干活。再说了,你那点沙滩地值几个钱?我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你不是心里没数。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孙连生满脸的不耐烦,更把孙维正惹急了:“你这个狗日的玩意儿,你爹再没钱你也不能有钱就是爹啊。”话没说完,他就抡起屁股下面的马扎子,朝着孙连生砸了过去,把孙连生砸得嗷嗷乱叫。

“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说打就打?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再碰我一下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能怎么样,还能打你亲爹吗?”

“你以为我不敢啊?”孙连生抓住孙维正砸过来的马扎子,抓得紧紧的,孙维正想拉回去,孙连生猛一松手,一下子把孙维正晃倒在地上。孙维正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一手,没有任何提防,整个脑袋硬梆梆地摔到地上,后脑上立马就起了一个大疙瘩。

这下会场可就热闹了,孙维正起身追孙连生,嘴里大声地骂着王八羔子,孙连生就绕着人群跑,跑一会就站住,斜睨着孙维正,等他近了,就再跑,一直把孙维正累得再也跑不动。满场的人都和看耍猴似的,没有一个人拉架劝架。这种不花钱的大戏,多少年不遇,谁不愿意看呢?

父子俩终于折腾到都累了,孙思良这才站起身,让孙连生离开会场,现场才渐渐平歇下来。

过了不到十分钟,又出现热闹事了。歪把子李仁贤走到主席台前,把桌子上的话筒拿过来,用手使劲地拍了拍:“大家伙儿静一静,俺得啦两句。”

“你啦什么啦,歪把子,别找难看。”田沧海上来,他怕李仁贤闹事,往台下轰他。

“田书记,俺就说三句话,多一个字也不说。俺不闹事,你放心。”李仁贤使劲地抓住话筒不放。

“一分钟,有屁快放。”田沧海说,“要是胡说八道小心我扒你的皮。”

“放心,俺不乱说。大家伙儿,俺李仁贤也是一辈子的好人了,也想当个村干部。但俺没钱送礼,又是单门独户,求求大家投俺一票。不为别的,俺就是想当干部了,俺给大家伙磕个头。”李仁贤真的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李仁贤绰号歪把子,歪把子的名号比他的名字更响。以前上级没有进行枪支管制的时候,李仁贤有一杆土枪,专门用来打兔子。可他打了几十年的兔子,竟然一只兔子也没有打着。一次偶然的机会,一只受伤的兔子钻到白菜垛下面跑不动了,正好被他逮到。心想,这下可好了,以前不是所有人都笑话俺打不着兔子吗?这次俺要让笑话俺的那些人见识见识。李仁贤把自己的布条子裤腰带解下来,一头拴住兔子,一头拴住一捆大白菜,大摇大摆地回家去扛枪。回家后老伴颜四妮见他又拿出土枪,笑话他,说:“这么大年纪了,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这枪都跟着你丢人,一辈子沾不到一点腥味。”歪把子嘿嘿笑着:“这次一定给你打一只兔子回来。”李仁贤兴冲冲地回到白菜垛下面,认真地瞄准,并且瞄了三次,然后扣动砂子土枪的扳机,他似乎要把几十年没有打着兔子的怨气,一股脑地对着眼前的这只兔子打过去。当他把枪放下,兔子却又活蹦乱跳地跑了,原来歪把子的枪没有打着兔子,却把拴兔子的腰带打断了。歪把子回到家,一脸沮丧。老婆笑话他:“不是说能打回兔子吗?怎么又没见到兔子的影子?你就是歪把子的命。生了五个丫头片子,还怪别人,俺替你背了几十年锅,说到底,全都是因为你那斜枪打歪了。连打兔子都是歪着把子,打人就更瞄不准,丢不丢人啊?”这事被歪把子老婆给邻居们当笑话说了,歪把子的绰号也从此叫了起来。歪把子一气之下,再也不打兔子,并且发誓一辈子不吃兔子肉。

“就你那歪把子样儿,还想当干部。长得歪瓜裂枣的,不值一个卦钱,别想好事了。”柳方鸣的老婆香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起来说。

“哪个不要脸的说俺不值一个卦钱?放你娘的屁!”歪把子的老婆本就是嘴皮子比较厉害的,听香花说完就骂上了。也难怪,说一个人不值一个卦钱,就把这个人贬到了极其没有质量的程度了。连算卦的都可怜这种人命运不济,不收他算命的钱。

“你这个烂娘们,骂谁呢?”香花也不示弱,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这是哪里来的一条野狗?浪秧子浪到这里来了。看俺不撕碎你的嘴。”颜四妮虽然年龄比香花大几岁,但体态远比香花高大许多。她嘴里一边没有好坏地骂着,一边快步冲向香花。

“揍她,揍死她。”在颜四妮旁边的颜姓家族里的人开始起哄。四妮的几个姊妹也纷纷站起身,快步往香花这边聚集。

柳方鸣刚才还在主席台前转来转去,眼看着老婆要和人打架了,赶快跑过来,对着自己的老婆就是一巴掌:“臭娘们儿,这里是你乱放屁的地方?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

柳方鸣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手为强。他知道颜家人多势众,真打起来老婆肯定吃亏。再说,现在自己还需要颜家给自己投票,这个时候怎么能因小失大呢?柳方鸣这一招很灵,一巴掌下去,香花就放开嗓子哇哇大哭,然后抹着眼泪转身往家走。颜四妮一肚子的气也没地方撒了,一边嘟囔着,重又坐到自己的马扎上。

人群慢慢趋于安静,不少人开始写票。

孙维下一家在家的选民,只有他们两口子,他却给了老婆鸭子腚四五张票,让她写完后悄悄投到票箱里。鸭子腚心里有些疑惑,不是说一人一票吗,自己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票?她刚想开口问,看见男人眼里射出的凶光,马上闭上了嘴。可她感觉一直揪揪着心,她不知道多写这几张选票,自己会不会犯法。

直到中午十二点,负责登记的人数了数拿着身份证领取的选票数,只有一千二百多张,全村的选民总数有二千八百人,离市里要求的过半数还有很大的差距。田沧海让颜景观在高音喇叭上喊了好长时间,直到最后确实再也不会有人来了,他才和周全商量,是不是可以计票。周全不敢自己作主,因为选民必须过半数,预选才能有效,这是上级文件明确规定的,所以他请示了党委书记郑之渊,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村里开始计票。

计票是按组进行的。

一二三组,柳方鸣、柳卫党的票非常高,有很多票只有他们两个人。

四五组颜亭好的票最高。

六七八组孙维下和孙思错的票非常高,同样有许多票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所有小组里,都有一部分孙维金的票。

在计票的时候,田沧海看着黑板上一个个数字的变化,气得直骂。而几个村干部,坐得离田沧海远远的,几乎连头都不敢抬。

从计票的情况看,田沧海让村干部们共同拉票的安排,这几个人没有一个听的,他们都在自己家族里只是为自己拉选票。田沧海想起这些干部们骂过的那些毒誓,开口骂道:“真他娘的死狗托不上南墙,一群小人。”

直到下午六点多,所有选票都统计完毕,孙维金得票第一,得了六百多票,颜亭好得了五百多票,孙维下、孙思错、柳方鸣、柳卫党都是三百多票,而歪把子李仁贤竟然真的得了四百多票。现任的村干部里面,只有安爰没有当选为正式候选人。统计结果一出来,安爰就哭着离开了会场。

这样的结果,出乎田沧海的预料,如果这些村干部按照自己的安排去操作,应该是孙维金和现任村干部七个人,一起进入正式选举。而得票的多少,更让田沧海陷入担忧。下面的正式选举,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田沧海忽然感觉到,一切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之外。

孙维金在会场之外,燃起了鞭炮。

周全请示郑之渊:“是不是可以公示预选结果了?”

“按得票多少公示吧。”郑之渊听完周全的汇报后,说。

郑之渊好长时间没有放下电话,手机在几个手指间转来转去。这种结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花了钱的,请了客的,心安理得。各个方面,无论现任的还是想新挤进去的,都进入了正式候选人名单。那么正式选举的最后争夺,也开始进入了更加白热化的程度。

天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把天空渲染成一片蔚蓝。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关心天空是不是晴好,他们只是沉浸在选举所带来的兴奋或者失望之中。拿到最后的预选结果后,预选主持人颜景观端坐到主席台上,即使戴上老花镜他也看不清楚字了。颜景观让人打开忠字礼堂前的电灯泡,借着微弱的光,用浑浊的嗓音宣布:“按得票由高到低,同票的按姓名笔划顺序,我现在宣布预选结果:孙维金得667票、颜亭好得568票,李仁贤得469票,柳卫党得396票, 孙思错得390票,孙维下得378票,柳方鸣得360票、颜世道得356票,安爰得256票,柳恒稳247票,孙思良220票……柳绪他1票。根据简单多数原则,按得票多少的顺序,确定孙维金、颜亭好、李仁贤、柳卫党、孙思错、孙维下、柳方鸣共七位同志,当选为第九届村委会成员候选人。”

忠字礼堂凸凹的墙上,很快用红纸贴出了仙鹤村第九届村民委员会候选人名单。

仙鹤村第九届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公告(第四号)

在预选的基础上,经村民选举委员会认定,仙鹤村第九届村民委员会候选人名单如下(以姓名笔划为序):孙思错、孙维下、孙维金、李仁贤、柳卫党、柳方鸣、颜亭好。

正式选举定于农历十一月初一在村忠字礼堂前举行,届时请各位选民持选民证,积极参加投票。

仙鹤村村民选举委员会

丁亥年十月二十六日

填写完上报给党委的换届选举候选人推选报告单,田沧海和组织委员周全开始往外走。还没有走到村院门口,田沧海就又返回身,提高嗓门骂了起来,“你们这群狗东西,不要觉得自己进入了候选人名单,就万事大吉了。你们都再想想,那天晚上在酒桌上骂的毒誓。自己摸摸自己的心口窝,是不是那样做了。只要没那样做,吃亏的最终是你们自己。我告诉你们,天底下最不要脸的我见过,还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能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当褯子使的。要是知道你们这个熊样,我还不如把那顿饭喂狗。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相信你们这一伙子不要脸的东西。你们最好给我提备着点儿,别有事犯到我手里。谁要是惹着我,我会治得你们屙裤子。”

刚刚还沉浸在被选上的喜悦情绪中的几个村干部,被田沧海一骂,竟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他们知道田沧海在骂什么,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脸上都紫一块青一块的。这个时候他们也都勤快起来了,帮着一天十块钱工钱为选举服务的村民拾掇着桌子凳子。这些活放在平时,这几人没有一个人会干。

孙维金从村院外面进来,听见田沧海在骂人,便呱叽呱叽地鼓起掌来:“田书记,你这话我听着真过瘾,有些人就是欠骂。我今晚在家摆了几桌酒席,跟我去喝点,怎么样,给个面子?”

田沧海见是孙维金,没有作出任何表示,径直走出大院。然后他听见孙维金招呼还在忙活的那些人:“老少爷们儿,辛苦一天了,今天我请客,到我家喝酒去。”

孙维金的嗓门如高音喇叭,几乎能让全村的人都能听到。孙维金觉得,身后的树在北风之中,发出动人的声响,如同眼前的这些人,都在回应着他的吆喝声一样。

6

选举后的第二天,孙维下给安爰的男人柳恒檀打电话:“恒檀大老爷,把家里的那只小笨鸡杀了,我一会带两瓶好酒过去喝二两。”

“行,来吧,正好俺也馋了。借你的大杠,也好让你大奶奶给俺去买点好吃的。”柳恒檀答应得很干脆。

自从上次烧了孙维下家里的柴禾,孙维下又到家里赔礼道歉之后,村里再没有人说孙维下和安爰相好的事,村里人都怕柳恒檀惹出更大的麻烦。安爰一次次对柳恒檀发毒誓,说:“俺怎么能和孙维下之间有什么事?他是小辈的,别人说有事你能相信吗?都是那些想俺好事的坏男人,乱嚼舌头,往俺身上泼屎。亏你还是个男人,自己的老婆在外面受气,回来你还没个好脸。”然后对柳恒檀又哭又闹。柳恒檀嘿嘿笑着,说:“有那事没那事的,人家把钱都拿过来了,也不吃亏。”这话更把安爰惹急了:“你这个狗娘养的,这是把俺往粪堆里推。俺这样不明不白的,还不如喝农药死了算了。俺要跟你拼命。”看着老婆无辜的模样,柳恒檀也开始怀疑自己确实是听信了别人的谣言,冤枉了孙维下。所以再见到孙维下,便有了深深的愧疚。柳恒檀反来复去地想,觉得毕竟不同辈份,哪能有这种事呢?孙维下是花了点,但他总不至于花到自己的长辈身上吧。比如这个时候,孙维下来喝酒,肯定是因为安爰落选,特意来安慰安慰她的。维下虑事周全,心肠也好,村里人都公认的。这个时候,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看老婆的哈哈笑,不是破鼓乱人捶,多好的人哪,怎么会做那档子事呢?虽然俗话说是无风不起浪,要是说这些话的人真的像老婆说的,就是眼馋自己的老婆,搞不到手就故意胡闹呢?自己可不能再冤枉了好人了。柳恒檀不自觉地嘿嘿笑了两声,自己的老婆确实太俊了,四十多岁的人了,看着像是二十七八的小媳妇,腰是腰腚是腚的,床上的活也好。自己可真有福气,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好媳妇,这一定是自己祖上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土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自己不是赖汉,但老婆绝对是花枝。花枝俏,老来少,自己的老婆这两样都占着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柳恒檀的心里快活多了,他感觉老婆给自己家里增添了许多光彩,所以从院子里迈进屋去的脚似乎抬得高了许多:“媳妇儿,一会维下会计来,去买几个好菜,俺爷俩喝两盅。”

安爰本来在床上躺着,一直不愿意起来,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但一听说孙维下过来,知道肯定有事,就一骨碌爬起来,到镜子前面认真地梳着头发。

“俺这个样子没法出去买菜,你去吧。”她给自己的男人说。

“都买什么菜?”柳恒檀问。

“猪头下货的,看着买点就行。就你们俩人,也吃不了多少。”安爰说。

柳恒檀前脚出门,孙维下后脚就跟了过来。

“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俺又不是村干部了。”话未出口,安爰眼里的泪就掉了出来。

“就是怕你难过,才来看看你,安慰安慰你。”孙维下伸出胳膊,想抱住安爰,被安爰照着手背打了一巴掌。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孝心了,是专门来看我的笑话吧?”安爰虽然躲闪,但还是被孙维下抱住,“他买菜一会儿就回来,你先老实一会儿,行吧?”

孙维下看见安爰一直皱着眉头:“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来可是想看你笑脸的,别耷拉着脸和欠你多少钱似的,再这样我走了。”

“走啊,有本事再去找那个葛小窈!看你再招惹人家,她男人会把你的剁下来炒着吃。”安爰依然阴沉着脸。

“你看你看,又说这个。”孙维下被安爰说到了疼处,有些失望地坐到沙发上,“我今天来是给你说正事的。”

“你给俺说什么正事?”安爰想起那个葛小窈,气就不打一处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柳恒檀买菜回来,见孙维下已经在家里坐着了,打过招呼后,一边用手撕着烧鸡,一边让老婆切切那几个熟肴,然后再炒几个青菜:“你说你这个大奶奶,屁大点事就想不开,不干这个计划生育专职主任了,就和丢了魂似的。多大点儿官啊,不干就不干呗,还能吃不上饭吗?”

“大老爷,话可不能这样说。专职主任虽小,也是干部,还可以享受退休待遇。给三里五乡的亲戚邻人说起来,咱大小也是个官啊。在村里混事,各方面都很光面的。我今天也是为这事来的,还是想让她再回村里当专职主任。”孙维下等柳恒檀坐下,温上酒,一起坐在圆桌前。

“你有什么好主意,可以让她再回去啊?”柳恒檀碰了碰孙维下的绿豆茶碗,“你多喝点啊,我酒量不行。”

“回去不是太困难的事,但要稍微一等,要等到村里的选举结束以后。我这样寻思着,不管怎么着,我孙维下总不至于会落选吧,只要有我在村里,大奶奶的事儿就好办。”孙维下浅浅地呡了一口。

“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选上吗?再说了,如果选不上支部书记,你说了也不一定算数啊。”

“大老爷,你只要听我的,绝对没问题,这事我敢打包票。”孙维下拍着胸脯说。

“那你说说咱听听。”

“你们柳家是大姓,你们家也是大家大户的。但柳方鸣和柳卫党群众威信不行,即使选上了,对你们柳姓人也不一定就好。所以到正式选举的时候,你发动本家本户的,少投他们十票八票,然后只投我一个人十票八票,准行。”

“十票八票能顶什么用?二千多口子人,谁在乎这十票八票的?”柳恒檀问。

“我不需要太多,因为我在预选中的优势还是不小的。你本家本户的只投我,我再有三五个关系好的也这样做,就能拉开更大的距离,这事就成了。不过,话咱可得说好了,只能选我一个,其他人一律不打勾,保准没问题。”

“如果你真的选上,就能让你大奶奶再去当专职主任?”

“咱爷俩儿,谁说话不算数谁是孙子,你一万个放心。即使我当不了支部书记,我也会想法把大奶奶弄到村里,再干那个活。”孙维下骂着誓。

“有你这句话,俺就放心了。那好,当爷爷的敬你一杯酒,干起,滴酒罚三杯。”柳恒檀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便尽显酒态。安爰的青菜还没炒完,柳恒檀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安爰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桌,本想陪着孙维下再喝点,却被孙维下拉到另一个房间的大床上,不管冷不冷的,把安爰脱了个精光。

“我可是憋了好多天的劲了,你怕不怕?”

“摊出来就是卖的,别说那么多费话,老娘等着你吃顿饱饭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挑逗,一直做到大汗淋漓。

“俺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一定不是为了让俺当村干部才来的,你就想着吃老娘的奶了。”安爰一边骂着孙维下,一边穿着衣服,“滚起来再陪老娘喝二两。”

“你这个臭娘们,我刚才给你男人说正事了,让他给我拉拉票,然后我再想办法把你弄到村里去。”

“你那点坏心眼子谁知不道?把俺弄村里去,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用着方便。你那些花花肠子忒多了,快把你阴间里的心眼子都用上了。俺还知不道你?”

“你就别在那儿卖骚了,我陪你喝几个还要再去转几家,别忘记了正事。”

“你真的能让俺再回村里去?”安爰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一百二十个放心,我的那些手段你还知不道?”

“正是因为你手段多,柳恒稳才一直不敢重用你,每次推荐后备干部的时候都不推荐你。”

“他用不用的,最后咋样?还不是灰溜溜地下台了?你记住,一个村里没有支部书记没事,但绝对不能少了能掐会算、能写会说的村会计。柳恒稳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我只是不愿意整他,要想整他,我保准能让他进监狱。”

“那你也会跟着进去的,你们一起做的那些勾当,谁知不道啊。”

“别在这儿瞎扯蛋了,我该走了。”孙维下临走的时候,又把安爰的腿揉了几下,“他娘的,你怎么就这么勾男人的魂呢?”

7

三十下午的时候,市公安局防暴大队的李队长把孙维金叫到乡派出所,告诉孙维金:“明天是正式选举了,这是政治事件,绝对不许你胡来。虽然预选的时候你叫来的那些车上,没有查到一件凶器,但让那么多车来助威,已经让上面的领导非常生气了。如果正式选举时再来那么多车,一律吊销驾驶执照。即使在现场不做任何事,我也会从其他方面找他们的毛病,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绝不轻饶。”

“放心领导,我孙维金还是有分寸的人。他们来只是凑热闹,不来我一样能选上。你们朱局长和我是好朋友,今天我做东请你。”

李队长拍了拍孙维金的肩膀:“你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就算是请我了。”

“兄弟放心,有你这句话,我的人明天绝对不会出现在仙鹤村。我一条腿已经迈进村委大院了,还用得着那些小把戏吗?”

8

孙维金被派出所叫去训话的事,不到半个小时,就在仙鹤村传得沸沸扬扬。

孙思良挨家挨户地串着门,每家一条将军烟,他一遍遍地说:“给个面子,留下烟,明天投孙维金一票。不留下,没意见,想投谁投谁。”但孙思良走过的每一家,几乎都留下了他送去的烟。不少人心里嘀咕,六十块钱一条,不留白不留,留了也白留,白留谁不能留?

9

孙维下、孙思错、柳方鸣、柳卫党几个人,再次聚在上次田沧海请他们吃饭的口口香饭店喝酒,一直喝到八点多。这次喝酒,他们还是共同骂着毒誓。柳方鸣说:“上次田书记安排的事,咱有的人没执行。至于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就咱这觉悟,也既往不咎了。但这次正式选举,是刺刀见红的时候了,谁都不能当孙子,更不能出卖老子,要确保不能出现半点闪失。现在咱这一伙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孙维金,谁都不能够单打独斗,要坚决把孙维金挤出去。这次,咱还是骂誓,骂的誓都写到纸上,选举前一个小时看一遍。大家觉得怎么样?”柳方鸣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村里的领头人、指挥者,这让其他人心里很不舒服。但毕竟办的这事还算正事,几个人便都在纸上写下毒誓,然后交到柳方鸣手里,让他查验。

“好,好着呢。选举前我再发给各位爷们儿,我暂且保管。”柳方鸣脑子非常清醒,不像是喝了六七两白酒的样子。

几个人喝完酒出来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多了。柳方鸣抬头看了看路灯,感觉不是太亮,便骂道:“他奶奶的,这是谁安的路灯?还不如抬魂的灯亮呢。全给我砸了,咱重新安。”

“这路也不行,坑坑洼洼的。也忒窄,咱再加宽它三十米,弄得和长安街一样宽,愿意在上面行车行船的,干么都行,哈哈。”柳卫党附和着。

孙维下小声地骂:“两条疯狗,真他娘的知不道天高地厚。”

所有的骂声,瞬间都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间。(未完待续)

有歧义的寓言故事2

【高考阅读题“惊现”刘慈欣作品,其实并不意外。然而,要理解这位雨果奖得主,节选的阅读题恐怕帮不了多少忙,对于大刘的作品,特别是《三体》系列,还是应当放到历史中看。】

德国汉学家瓦格纳(Rudolf G. Wagner)在一九八五年提出一个假说,认为中国自一九七八年以来爆发式流行的科幻小说是一种知识分子群体的“游说文学(science fiction as a lobby literature)”。瓦格纳发现,不像同时期外国科幻小说常呈现未来社会的各个部分(阶层),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科幻故事重复讲述的,是在远离了“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的边疆飞地,科研工作完全不受政治干预和资源限制地开展,同时在科学家主人公以外,政府、党、军方、工农都未扮演任何角色。因此瓦格纳认为,新的科幻文艺是这样一种文学:通过描绘科学家在未来社会中所扮演的主导角色,来展现知识分子群体对科技兴邦的诉求。

然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科幻文艺作为“游说文学”的矛盾在于,一个知识分子从政治运动中解脱出来的时期,也恰恰是国家科技预算大幅削减,尖端技术项目纷纷下马,武器和战略工程的“飞地”难以为继、逐步瓦解的时期。换句话说,使得科技工作者告别革命、挣脱政治枷锁的游说力量在带来“科学的春天”的同时,也带来了“买导弹的不如买茶叶蛋的”、“脑体倒挂”、“以市场换技术”。

因此当《三体》这样的故事,想要在现实历史的时间轴中检索出一块资源无限供给的飞地以安放一个地外生命搜寻项目,并以此开启另一条时间线时,这个另类历史的现世接口便只能安放在六七十年代。而现实历史也正好终止在红岸基地的解体,即刘慈欣所提示的八十年代国防预算的削减。其后,故事就进入了与现实平行的另类未来。

冷战与“文革”,这段二十世纪内部尚未被充分书写和打开的时空褶皱,在刘慈欣的科幻文学中向我们展露了其危机与可能性并存的复杂面貌。不同于八十年代的科幻小说与过往的诀别,《三体》作为一个架空历史故事,从一开篇就是一段从冷战与文化革命中派生出的替代性未来史,就其对我们原有历史和文化经验的扰动而言,《三体》可算是一部十足的“冷战朋克”、“文革朋克”——在传统的建制性“文革”叙事中插入冷战元素,将历史的主舞台从城市政治运动转向大兴安岭深处的战略飞地和异端个体。沿着这条线索,由“红岸”和“地外生命搜寻”入手,考察这些冷战年代的科幻设定在二十世纪的起源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打开《三体》的知识图谱和文化感觉结构的可能路径。

与地外文明接触的尝试,串起了从古代通灵术到现代射电天文学的隐秘联系。在十九世纪末,叶芝所在的秘密会社“黄金黎明隐修会(Hermetic Order of the Golden Dawn)”,已有借助“以太”和塔罗仪式进行太阳系通讯和旅行的活动,而剑桥大学卡文迪什实验室(Cavendish Laboratory)在当时已经聚集了一批研究以太和灵媒的物理学家,在“二战”后成为射电天文学的重镇。可见在利用无线装置从噪音中搜寻交流的可能性这一点上,维多利亚时代的灵媒学与二十世纪的地外智能搜寻具有亲缘性。二者都希望和他者的接触是可能的,两种研究的对象都是人最痛切的关怀:哀悼、孤独、与死者和远方的接触。

与异类交流的渴望折射出人类对自身群体中异质性的焦虑,而这种恐惧恰恰在冷战的阴影中达到高潮,事实上NASA生命科学部门地外生命搜寻(SETI)的第一波浪潮“奥茨玛(Ozma)工程”的历史基本与冷战重合(一九五九至一九七八)。而为了保证项目的国会预算,在冷战战略部门和科研机构中拥有多重身份的科幻、科普作家卡尔·萨根(Carl Edward Sagan)起到了关键的游说作用。他描写SETI的科幻小说《接触》获得一九八五年全美畅销书排行榜第七位,小说一九九七年由导演罗伯特·泽米基斯搬上大荧幕,成为与同样出自他手的《回到未来》、《阿甘正传》并称的主流美利坚故事。

相应地,对于地外生命可能存在形式的探索,也就逻辑地派生自应答、安置和驯服他者的帝国知识。正如扬·梅杰(Jan Mejer)在他一九八五年的文章《迈向宇宙社会学:异形的构造》中写道,最早有关异形的接触经验可追溯到欧洲殖民者对“第三世界”的扩张,对于欧洲人来说,土著是一种非人(non-human),建立在这种框架下对于原始人的初民想象,反映了欧洲帝国文化的宗教哲学,进而将自身的社会问题投射到神话学式的解决方案中。因此,对冷战两大阵营而言,外太空既是充斥黑暗他者的未知领域,也是可能取得资源、治愈旧症、重获文明生命力的“新边疆”。

“红岸”与“新边疆”同源的证据,来自冷战时期阵营另一侧的苏联。在六十年代的苏联学界,宇宙社会学的最早建构,是多个有社会科学取向的地外文明研究方向的统称,比如地外文明的形成条件与可能形态、与其接触的预期情景及其后果、未来太空殖民中人类如何与地外文明共存,以及星际旅行和空间研究对人类社会自身的影响。苏联天体物理学家卡普兰(Samuil Aronovich Kaplan)于一九六九年编写了这一领域的首部文集《外星文明:星际交流问题》,后由专门为美国翻译苏联科技情报的“以色列科学翻译计划”(Israel Program for Scientific Translations)在NASA内部出版。卡普兰在开篇的导论中将宇宙社会学与宇宙生物学进行了对照性定义:如果宇宙生物学研究生命在地外环境下的起源和进化,则宇宙社会学要研究智能文明在此条件下的起源和发展,这一方面要借助对地球文明起源和成长的认识,另一方面要借助地外文明搜寻所可能获得的数据。

可见,地外社会学从一开始的主要目标,就是帮助理解和解决冷战时期的地球事务。早在一九六一年美国首席智囊布鲁金斯递交给NASA的报告中,就提出了空间探索对于美国战略研究可能起到的广泛推动作用,报告建议NASA考虑开展关于和平利用空间的社会、经济、政治、法律和国际影响方面的广泛研究。在报告的最后专设一章梳理地外文明接触对人类社会的可能影响,报告认为:地球人是否可从此种接触中获益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文化人类学的大量案例显示,当一个社会被迫要与一个完全陌生的、持有不同价值观的文明接触时,往往发生的是自身的崩解,而另一些在此种经验中能够幸存下来,也总要付出惨痛代价,导致文明价值观、态度和行为的剧烈转变。

报告认为要通过持续的历史和经验研究,考察不同国家人民及其领袖在面对突发事件和完全陌生社会压力时的应对行为,哪些因素会影响到原始社会暴露在先进文明面前时如何招架,而这些不同会导致其中一些文明更加繁荣、一些苟延馋喘、另一些直接灭亡。这类研究会给未来与地外文明的接触和斡旋提供对策,同时将帮助美国决定如何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公众,或在多大程度上有所保留。

在七十年代,美国人类学会牵头召开了多次以“地球以外的文化(Culture Beyond the Earth)”为主题的会议来讨论地外生命搜寻的文化效果,卡尔·萨根和阿西莫夫等科幻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深度卷入了这些讨论。这些跨学科对话重点研讨与不同地外文化间的接触对于人类社会的可能影响,以及对“费米悖论”的各种解释路径。面对浩瀚星空中的“电磁静默”,学者们需要对“智能生命为何不与地球联系”给出合理推论。其中“动物园假说”认为地外文明已经在使用微型探测器观察地球,就像在观赏和研究动物园里的动物,这一情景从阿瑟克拉克的小说《童年的终结》中获得启发,在这部一九五一年的作品的开头,外星文明对人类持续了数千年的观察,在人类即将飞向太空时降临地球,终结了意识形态对峙、军备竞赛和冷战。而另一种“死亡探测假说”则认为,具有猜疑和惧外特征的文明为了创造生存空间,可能一直在使用星际级武器系统性地消灭宇宙中的其他高等文明。这几乎是萨博哈根在六十年代《狂战士》系列故事的升级版,小说创造了一种可以自我迭代的人工智能,在宇宙中巡航猎杀智能文明,而飞出地球的人类后裔“太阳系人”成为宇宙中唯一具有情感、终结狂战士的正义种族。

这些宇宙社会学和人类学模型与其说在研究外星人,不如说是冷战军事对峙博弈的外太空操演。事实上在核威慑的暗影下,自五十年代针对“核冬天”的情景战略工作,科幻作者跟国防部门、工业界人士、社会科学家已经被组织在一起,进行预测未来的跨学科对话和实验,其后衍生出大量如《疯狂麦克斯》的“废土文学”。而坎贝尔主编的科幻刊物《惊奇故事》在二战中一度遭到国防部门的严密审查,因其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前刊登了一篇精确预言广岛原子弹打击的作品《死线》。可以说,作为在战争中针对未来的情景写作者,科幻作家堪称不确定时代的面壁者和破壁人。

因此,后世的未来学者认为,以阿瑟克拉克为代表的美国黄金时代科幻写作,实际上是一种“应用文学(applied fiction)”,因为它们不仅启迪了军事技术创新,还引发了关于未来朝向的社会对话。这不是对文学本体的缩限,而恰恰是对文学边界和社会功能的延展,科幻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曾经占据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社会位置,沟通了通俗写作、纯文学、国防政策、科技创新和社会科学等多个场域。

被称作“中国克拉克”的刘慈欣,以宏大三部曲向我们展开人类与三体人之间的千年战争史诗,不经意间成为二十世纪冷战这一段特定历史时段的政治和文化逻辑在未来舞台上的再次展演——三体游戏是一个反复进行的多人情景创建,而四个“面壁人”就如同四个战争替代方案的科幻写作者,未来史学派则几乎复制了冷战中的跨学科战略智囊工作。纵贯全书的主线,外星人即是挑战人类本性的终极他者,也可能触发救赎人性的未来通路——这正是冷战构造的核心特征,在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中反求诸己。

作为冷战与“文革”的孩子, 借由“东方红”与“煤油灯”、“红岸”与“地外文明”的寓言,刘慈欣从二十世纪的动荡、匮乏与超越性中开掘出的科幻道路,始终是一种在不连续时代试图书写和把握历史连续性的努力。而成就这个中国幻想故事的社会心理和文化记忆,是在“文革”历史中尚未被命名或获得承认的部分,在这歧义丛生、晦暗不明的地球往事里,长久缺席的中国经验被得以书写。

阅读《三体》的快感带给我们一个可能的思考,个体的想象力从来都是具体的、历史的产物,生成于特定时代的感觉结构和知识谱系中。由此,激活社会想象力的工程,即是激活一个社会自身历史与文化自觉的工程。

在一个健忘的时代,重新接续历史和未来的引线,二十世纪的丰饶正待叩访。

有歧义的寓言故事3

著名文学评论家耿占春对《寐语》的评价

本期张鲜明的《寐语》非常梦幻或魔幻,在这个日益平庸的时代,想不到一个写作者依然能够让如此繁复的梦幻喷薄而出,它甚至把小说叙事带到了文体的边缘,在某种程度上它有《野草》的文风,有着指向诗歌和思想的层面;在另外一种层面上又有着魔幻与荒诞的风格,富有充满歧义的寓言品格。但它既无意于构筑一个思想明晰的散文化表达,也无意于构建一种统一的叙述,它的叙事以梦幻的循环联系取代了线性的叙述,它以无穷无尽的令人迷惑的细节吸引着阅读,又以近乎疯狂的、无所不包的无意识瞬间回应着经验世界的诸种状态。这是一部梦的编年史,但不时让人感受到现实世界的情感惊悚。

文/张鲜明

影子的要挟

有一个人,一直在我身边。我站着,他也站着;我躺下,他也躺下;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这是个什么东西呢?细看,他时而浑身乌黑,时而又以一种虚拟状态出现。我突然明白:他是我的影子。影子就影子吧,但问题是,他负责看守我!

身边跟着这么个东西,总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情,于是我厉声呵斥:“滚蛋,你这个不要脸的看守!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放过我?!”

觉得他只是我的影子,我完全有权骂他;没想到,他可没那么好对付——他竟然会生气。他一生气,就像被触动的癞蛤蟆那样,迅速地憋气,把自己鼓得越来越大,他那剪影一样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黑。最后,他竟然变成一个巨大的包袱,硬硬地戳在地上。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在我面前大幅度地、重重地晃了一下,就像一个人突然崴了脚。

我知道,这个由影子变成的包袱里装着我的一切;这包袱要是跌倒了,我这个人就会像玻璃那样碎掉。影子显然懂得这一点,他不断地让那包袱做出要摔倒或是要跳楼的样子,以此来要挟我。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最后,影子现出原形——那是一团冷硬的黑——像山一样,一步,一步,朝我压过来。我一步一步后退着,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紧急地思考:是请客呢,还是送礼?

不知道往哪里去

在一个地方吃过饭,回去的时候,发现我的皮包忘到饭店里了。我回去拿的时候,忘了刚才吃饭的房间号。我乘坐电梯向上去,却不知道要在哪个楼层停下来。电梯一直上行。这是一个没有顶的电梯,像是个杯子。电梯随时可能掉下来。

电梯到了最高层,是4楼。在这个楼层,我没有找到刚才吃饭的房间——所有的房间一模一样,所有的房间都锁着门。我要下楼,却不知道怎么走,也不知道该下到几层。一转身,我看到身边的一堵矮墙上卧着一只花猫。它看着我。我知道,我一伸手就能打死它。于是,我用一个像书本那样的东西朝它扇过去。猫飞起来,像个慢镜头,撞到墙上,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死它,就感到有些悔意。

就在为这件事而思量着的时候,转身看到一个房间的门半开着。这不是刚才吃饭的那个房间,而是某个人的办公室。我怯生生地走进去。房间里有人,是一个陌生男人,像是一位领导。刚说了几句话,还没等我开口打听丢失的皮包,来人了,他们要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只好走出那个房间。

走出那个房间,四顾茫茫,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用脑袋照亮世界

一条走廊。说它是街道也行,它看上去就是一个带回廊的街道。这是在一个古镇上。走廊左侧已经垮掉,露着天,空空荡荡;右侧是一排老式门面房,有一扇一扇木门和一个一个木头柱子。这充分证明:世界,是一条只剩下半边走廊的街道。

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右侧走廊的每个门缝里都挤着半张人脸。这是一场魔术表演。那些所谓的人脸,其实是一只一只眯缝着的人眼;这些眼睛,在偷窥世界,也偷窥我。原来,我置身于一个凶险之地。

我必须逃跑。

作为一个人,我的目标太大。呃,有办法了——让我的脑袋先跑。脑袋是圆的,可以悄无声息地,滚动。

我像打保龄球那样,把脑袋往前一抛,它立马滚动起来,低低的,从一道道门前滚过。那些门,像翻动的书页那样,哗哗地,往后退。我的脑袋越滚越快,那些门和被门夹着的脸开始虚化,越来越虚,最后成了一条灰白色的影子;而门缝里的那些眼睛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一根向后抽动的绳子。

我那滚动的脑袋继续加速,终于被空气点燃,砰地一声,变成一个火球。它,燃烧起来了!

“我的脑袋!我的脑袋!”我在一边紧张而兴奋地吆喝起来。

四周一片光明。

是我的脑袋照亮了世界!

我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既为这种逃跑方式感到高兴,又因为我不得不身首分离而感到难过。我站在那里,很想发表点感言,却不知道说啥才好……

脸的穿越

有一个男人,大步走着,正在穿越一条看不见的竖线,一只脚在线的这边,一只脚在线的那边,突然,他停在那里了。不是脚步停下了,而是整个人被卡在那里了。他那张栩栩如生的胖脸,卡在那条看不见的线的两边,就像是一张照片穿插在玻璃丝线的中间。

两边的脸,呈现出不同的表情:左边的脸,瞪着眼,面色铁青,居高临下地表达着不满;而右边的脸,却像夏日的冰块,正在急剧地软塌塌地熔化,低垂的眼神里,浮现出满意、亲善的目光。

不知道哪个表情才是他真实心情的流露。由于情况紧急,我已经顾不上细究这个;我关心的是,这张脸最终能否实现穿越。

我在那里等着,想看看那人——那张脸——最终能否实现穿越。等了许久,等到的是一声撕裂的尖叫。

两个我

我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在地上走动,感觉就像是同时在看两部电影。

我知道,我看到的那两个人,都是我。

怎么会这样呢?我感到好奇,就专心致志地看着,想看看那两个“我”都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我”站在一块像蚌壳一样的石头上。那石头突然晃了一下,从一侧张开了一点,里头发出耀眼的光芒。我知道,这石头抱着一个太阳。这块石头,是眼前的这个“我”发现的。此时,“我”正在低头研究,如何把这石头里的能量弄出来;同时,这个“我”还在谋划,把那些能量弄出来之后用在什么地方:是照明呢,还是取暖?这个“我”,为此忙得一塌糊涂。

另一个“我”在一所房子里坐着。屋子里头有“我”和我爱人,还有老家的一个朋友和他的老婆。下雨了,雨很大。我朋友的老婆突然起身要出去,她的意思是:不能再连累你们了。我知道,她是怕我管饭。我的朋友也跟着出去了。我的爱人赶紧去追他们。我朋友的老婆从“我”面前走过,“我”应该起身拦住她的,可是“我”没有动。看到她走进茫茫大雨之中,“我”感到不安,就穿着绒布拖鞋去追赶她和那位朋友。

这是一条街道,又像是一个村庄。“我”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大雨如注,没有一个人。“我”突然意识到,没有带手机。要是有手机,“我”可以跟他们打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可是“我”没有带手机。迎面来了一个女子,“我”想借她的手机用用,但不好意思张口,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子从眼前走过去了。

正在焦急的时候,“我”来到一个院子里,有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男孩站在那里。那个男孩估计不到十岁,但看上去有点苍老,脸上长着一个圆形肉瘤。突然,那个小孩朝“我”伸出双手,用自卑的语气说:“你看我的手,一个大一个小。”果然,他的左手只是右手的一半。“我”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是看到了人家的隐私。“我”安慰他说:“没事儿,可以做手术,换一只手就行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了。

“我”站在院子里,想着那个男孩的手,还有我那走失的朋友夫妇,心情很沉重。

看到那两个“我”各自忙碌着,觉得自己多余,就走开了。走了几步,不放心,扭头看看,那两个“我”已经不见了。我站在那里,想不清自己是谁,心里雾蒙蒙的。

灵魂说:“我要回家”

睡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我醒了,起身扶着木头柱子和摇摇晃晃的木头栏杆下到地上。

我要往一个地方去。很累。我不想去。可是有一个声音说:“你不去是不行的。”我只好往那个地方去。

穿过一个集市。在那里,我随手拿了人家一个小物件。

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到达 一个地方。到那里一看,不对,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景致。我只看见有一道高墙,墙顶上有一排黑乎乎的后脑勺,墙里头正在演戏。我这才明白,我原本要去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在另一个方向。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此时,要赶往那个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原路返回。

来到刚才经过的那个集市,听见有人在议论:“有人拿了别人的东西。”

有人把自己偷的东西放回去了,我也赶紧把刚才从集市上拿的那个小物件放了回去——不是放回去,而是那个物件自动回到了原地。

一只小狗飞快地追上来。我知道,它一直在悄悄地跟着我。

小狗突然发出人的声音,冲我大叫:“我,要,回,家!”

这狗竟然会说人话!我感到惊奇,又觉得它是在故意给我添乱,就很生气,随手用一个硬纸板朝它脑袋扇过去。那狗头立即像一个燃烧的火球,飞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狗头滚落在地,从脖颈的断茬处流出一串暗红色的字:我的家在城隍庙村。

它竟然说对了——那正是我老家那个村庄的名字!

问题是,它怎么知道那是我的老家?

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小狗,是我的灵魂!

我怎么就把它给打死了呢?我看着死去的小狗,心里难过起来。

楼的惊变

一个楼,胖成了盘子的形状。所谓楼层,就是一个一个圆圈,仿佛树木的年轮。

我在这大楼里走着,也就是在一个一个圆圈里走着。走到第三圈的时候,楼突然瘦了,像一个正在遭受烘烤的树叶,剧烈地晃荡着。一个意念在告诉我:这楼不安于现状,它想要站起来,变成一支笛子。

这大楼,说干就干。先是颜色由浅入深地变红、变紫,最后变黑(大概是它用力过猛的缘故);接着,这楼就直立起来,以很快的速度向内翻卷。楼里的人立马变成虫子,黑压压的,不是一片,而是一堆。人们的嘴巴都变成了吸盘,他们用这种方式固定自己。

很快,这大楼就变成了笛子。从我所处的位置,可以看见一个一个亮晃晃的笛眼儿——那是由一扇扇窗户变成的。

在黑暗中,我一面努力地固定着自己的身体,一面紧急地思考:怎样才能从这笛子里出去。呃,有了——我要是变成音符,不就可以从这笛子(也就是大楼)里出去了吗?

如果能变成音符,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这笛子里出去;问题是,怎样才能成为音符——是先把自己变成一口气,然后再变成音符呢?还是张大嘴巴呼喊,把自己喊成音符?

我没有解决这个技术问题。

想去请教别人,发现人们的嘴巴都紧紧地贴在笛子的内壁上。他们自顾不暇,哪会管我的事情?我急得满头大汗。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变成音符,所以就没有走出那支由大楼变成的笛子。我只是在紧张地想着办法。

漂泊者

有一栋房子,房间有足球场那么大,却没有一个人。

没人正好,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再说了,这房间原本不属于我,如果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大房间套着一个一个小房间。这些小房间,都是可以像纸那样折叠起来的。我躲在一个小房间里。从这里我看到两个人,是女人,她们往另外一个房间走去。听见她们的脚步声,我赶紧躲到窗户后面。大房间里有一个白炽灯,一个巨大的电风扇在慢慢转动,它黑色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在切割空间,又像是在跟踪那两个女人。

这时候,我的小房间里进来了两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我看到的那两个。这两个女人都很年轻,大概有二十来岁,长得一模一样。既然到我屋里来了,她们应该是看到了我,就应该跟我打招呼的,但却没有。从她们的表情看,显然是看到了我,却故意不跟我打招呼。我知道她们是单身女人,还知道她们是有来历的。其中一个女人说:“我们住在银河银耳与外脑之上。”这似乎是接头暗语,显然是说给我听的,我却听不明白,不知道该怎样应答。她们见我没有反应,就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门外走去,走向另外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没有墙,我看见她们进去之后,立即躺在床上睡觉。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很想跟她们接头,由于不知道接头暗号,只好忍着。

突然感到无聊,就在自己的床上整理东西。床上放着一个很大的包袱,是老家寄来的,里头包着衣服。已经是夏天了,包袱里装的全是冬天的衣服。我掏出来一件,是棉袄;又掏出来一件,是夹衣。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

我这是在某座大城市,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一件一件地掏着衣服,突然明白过来:我没有家,我是一个漂泊者。

清算的人正在赶来

在一个黑暗的走廊,遇见两个人,他们掂着砖头。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他们却挥舞着砖头威胁我。我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只好忍耐着,慢慢地,试探着想走出那条走廊。

走着,走着,我发现那走廊连着一个黑暗的空间。不知道这空间有多大,它看上去像是个幽暗的庙宇。我看见一座神像,就朝着神像走去,我觉得神会保佑我。在神像的脚下,我看见一缕天光,于是顿悟,心生悲悯,便打算原谅那两个掂砖头的人。

忽然,从黑洞洞的空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神像的脚下传来的:“所有的罪恶,一起清算!”

所有的罪恶……那么,我有什么罪恶?

哦,想起来了,每个人的罪恶就在自己的背包里——我的背包装满了木棍,一根木棍就是一条罪恶。让我数一数,让我数一数。数不过来,太多了!我得赶紧把这个背包扔了!

就在我要扔下它的时候,那个背包猛地张开嘴巴,紧紧地咬住我的裤脚,无论我怎么挣扎,它就是不肯松口。原来,我的裤脚是黑的,这就是罪恶的明证。

脚步声,越来越响,清算的人正在赶来……

请石头吃饭

与哥哥告别。我走的时候,身边有一块铁饼状鹅卵石,我想把它带走。我背不动它,就对它说:“走吧,到了前头,我请你吃饭,吃面条。”

鹅卵石将信将疑地望着我,那表情,就像一个小孩。最后,它还是跟我走了。

我们并肩前行。过河的时候,我伸手扶它一把,也就是摸着它的外沿拨一拨方向,就像推着一个滚动的轮胎。

到了一个陡坡前,它不想走了。我说:“快了,前头就是饭铺,你看,就在半山腰上。”它就继续跟我走。我看见它的身上出了一层汗。

到了饭铺,我突然清醒过来:它是石头,怎么会吃饭呢?于是,就没有给它买饭;也可能是,当时我正忙着跟一个人说话,忘了给它买饭。那鹅卵石原本是灰绿色的,现在变成了黑红色。我知道,它生气了。

有一个人对我说:“如果你想要这块石头,需要掏30万元。”我犹豫起来,心想:花这么多钱买这个石头,有什么用呢?又一想:它有点像宠物,也许值那么多钱。

一转身,不见了鹅卵石,不知道它跑到哪儿了。我忙着,就没有再管它。但我知道,它离我不远,正等我回话。

汉字为我安装脊骨

一大堆汉字,奔跑着往一块集合。它们经过我眼前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就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我知道,它们这是在搞一项工程,就是以叠压的方式形成一个脊骨,并把它安装到我的身体里。

汉字们集结完毕,黑压压一片,像一群蜜蜂在那里嗡嗡地窃窃私语,把我的身体撂在一边。它们当着我的面进行表决,做出了为我安装脊骨的决定,既不征求我身体的意见,也不征求我本人的意见。

为了庆祝立项成功,汉字们彼此拥抱着跳起探戈。我的身体成了汉字的衣裳,被拖拽着来回扭动,像一个笨拙的陪舞者。

我的身体感到愤怒而羞耻。可是,裤子能管住大腿吗?那些方块字激情高涨,身体只好被动地跟着它们摆过来摇过去。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该支持汉字,还是该替我的身体打抱不平。

黑楼里的舞蹈

黑衣人把我领进一栋大楼。

踏进大楼,眼前一片黑暗。还没等我的眼睛适应这黑暗,大楼突然晃动起来。坏了,是黑衣人把我卖给了大楼,大楼把我当成了骰子!

我正要逃离,大楼嘎嘎嘎地一阵响,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把我虚虚地攥起来,一晃,我的身上出现了一组数字;再一晃,我的身上出现了另一组数字。

我急得要哭。

黑楼里响起了安魂曲。这曲子,低沉,抒情。我忘记了恐惧,随着曲子跳起舞来。我的身子一动,浑身的数字就像瓷片那样啪啪啦啦掉了一地。从我身上掉下的碎片,竟然是麻将!麻将们一个一个立在地上,随着我的脚步跳起舞来。

黑暗中一个声音说:“很好,就带着你的团队搞经营去吧,你脊梁上的数字,就是给你的提成比例。”

麻将们显然对这个说法很满意,它们彼此以撞击的方式鼓掌,并齐声高唱:“一二三,三二一,东西南北在一起!”

划着,划着

一个梯子,直直地通向天空,就像一条投射在虚空中的光柱。

我沿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去。

蹬着,蹬着,突然,梯子跑了。

我悬在半空中。

举目四望,天空一片苍茫,没有上下,没有前后,也分不清左右。呃,我竟然……没有……跌下去!既然这样,就干脆来一场游戏:我的一条腿直直地站着,另一条腿在虚空里划过来划过去,就像一个活动的圆规。

一个声音说:“动,就是你的翅膀。”

——这大概就是我没有从空中掉下去的原因吧。于是,我的腿在虚空中不停地划着,划着……

——选自张鲜明小说集《寐语》

作者简介:

张鲜明,1962年生,现任河南日报报业集团新闻媒体专家委员会委员。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美国职业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

作为诗人、作家,张鲜明是先锋文学的探索者。他的创作,因浓郁的超现实主义色彩和魔幻风格而引人注目。多年来,他在《诗刊》、《十月》、《星星》、《大家》、《莽原》、《中国诗歌》、《诗林》、《诗潮》、《延河》、《江南诗》、《青年文学》、《散文选刊》等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散文、非虚构文学作品数百篇(首),出版诗集《梦中庄园》、《诗说中原》和报告文学集《排场人生》。他的散文《一张用旧的脸》,获中国孙犁散文奖一等奖。其诗歌和散文作品多次入选中国重要文学选本。他因在诗歌活动组织方面的特殊贡献,而获“中原诗歌突出贡献奖”。

作为摄影家,张鲜明是中国“幻像摄影”的首创者。他的“具有绘画效果的意象摄影方法及专用光影折射装置”,获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颁发的发明专利证书。他的幻像摄影作品集《空之像》,在中国摄影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其摄影作品曾应邀在意大利展出,并多次在国际国内摄影展中获奖。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办的《中国摄影》杂志,曾对他在“幻像摄影”方面的开创性贡献及取得的突出成就,予以重点推介。

作为新闻人,张鲜明是“新新闻报道”的积极倡导者。长期以来,他主张用文学手法进行新闻写作,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他因以诗歌写新闻并发表在省报头版头条,而成为中国“新闻诗”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2014年11月,河南电视台举办“诗说中原——张鲜明新闻诗朗诵会”,在卫视频道播出之后,在中国产生了广泛影响。


内容更新时间(UpDate): 2023年03月1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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